阿婉先将女奴都遣了出去,山璞也会意,让乳兄等也离开,兄妹两个一处说悄悄话。山璞见阿婉这么神秘兮兮的,已经有了预感,果然听阿婉问他:“你是不是看上阿寿姐了?”
山璞耳朵微动,严肃地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个了呢,你不许胡说!”
阿婉狡黠地一笑:“你都没有说不是!”
山璞道:“说出口的话,也是有力量的,不能乱说!做人不可说谎。”
阿婉挑挑眉:“那你做么不与阿爹阿娘说?我看阿娘很喜欢她的?”
山璞难过地道:“你不懂的,我配不上他。”
阿婉惊呆了:“什么?怎么会?”
山璞道:“他们山下,讲究家世。”
阿婉道:“对呀,你是头人的儿子,将来的头人,她是县令的女儿,也有自己的嫁妆,多么地登对呀!你看隔壁山上那个阿旺,喜欢了一个女奴,他阿爹不欢喜,硬拆开了,就是因为那是个女奴呀!他们俩就一道跑了……”
山璞扶额,干巴巴地道:“他们说的那个家世,跟你说的不一样的。”山璞说的,是世家。可怜整个归义县也就只有卢家一个真世家,还是个已经走了好多年下坡路的。其他的都是伪世家,甘县令就更不用说了,草根一个。能给他讲什么门道呢?也就跟他学的那些个典章规范似的,看起来很高大上,实际上的弯弯道道得自己摸索。
他是头人的儿子,在日常的生活中,再纯朴的集团,有这么多的人,也会有些勾心斗角。是以典章规范礼法类的门路,他已经触类旁通了不少。至于士族讲究方面的,他真心没办法去触类旁通。世家本来就很奇葩,有些正常人认为不重要的事情,他们看得比天大,旁人认为很重要的事情上面,他们又节操全无。
因为事关颜神佑,山璞就往严重里去想,越发地坐立难安了。
阿婉还是不明白:“究竟哪里不一样了?”
山璞便往十分高大上里面说,各种之讲究规范。听得阿婉头大:“阿哥,有没有这么严重啊?我看阿寿姐很好说话的,她阿娘也很和气的。”
山璞认真地道:“那不一样!阿旺他阿爹平日也很疼他,可听说他要娶女奴,还是将他吊起来打。”
阿婉难过地低下了头,兄妹俩都沉默了。过了一阵儿,阿婉难过地道:“阿哥,山下这般不好,咱们不下去了,好不好?”
山璞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不要说气话。不下去,依旧这样,不是我想要的。咱们只有下去了,才有机会过得更好。我将来要做头人的,族人跟着我都吃不饱、穿不暖,咱们也不光彩。”
阿婉猛地抬起头来:“阿哥,你要喜欢了,就去追!现在不行,等你下山了,做了大事了,大家知道了你的好,未必就不行!”
山璞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好,咱们一块儿使劲儿,不过……小娘子的事儿,现在别说,好不好?她还不知道我呢。在山下,跟咱们山上规矩不一样的。”
阿婉认真地盯着山璞看了一阵儿,点头道:“你放心。”
山璞笑了起来,将阿婉抱得高高的,平地打了几个旋子,阿婉笑得很大声。第二天,阿婉就送别了哥哥,看着山璞的背影在山路上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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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璞连颜神佑的声音都没听到,就被颜肃之拉来搞新社区建设了。羊家坞堡虽然在西边,但是除了周围的大片熟田之外,往东三十里,就都是荒地了。颜肃之也是早有准备的,在收缴羊家财产、重新划分与原羊家隐户等的时候,他就有意将朝东的一片给空了出来,租与人耕种。
山璞了,颜肃之就带他看了这一片地方。必须说,羊家坞堡建得还是不错的,内部也保持了整洁。颜肃之原本抄了羊家的存粮,搬了一部分,也还留了一些下来。还有很多家具、农具之类。原本坞堡里养的鸡鸭就没有了,不过看门人自己后来又悄悄养了一些,看起来也颇为热闹。
山璞诚恳地谢过了颜肃之,只字不提颜神佑,只问颜肃之外面的田已经快到收获的时候了,山上也要收获了,是不是等秋收完了,彼此屯完了粮,再搬?
饶是颜肃之看他有些微妙的不顺眼,也得说这小子在这件事情上厚道。颜肃之当初就是给甘县令折了廨田的收入,那是照顾甘县令家贫人清廉。山璞这里,本来山上的产量就不如平地,羊家周围的田,能有坏的么?山璞却不肯占这等便宜,可见眼界是开阔的。
思及此,颜肃之不由又将山璞打量了回,看得山璞紧张了起来。
颜肃之忽地一笑:“你说的也有道理,且山路崎岖,怕物什不好搬运,离秋收还有些时日,正好来回走几次,都搬取了来才好。”
山璞不好意思了一下,旋即又正正经经地抬起了头,看着颜肃之认真地道:“他们没什么家当了,一点家什,跟着人就下来了。所以我才带他们下来讨生活来的。”这个举动近乎大胆,却看得颜肃之一怔,山上之贫苦,颜肃之走过两回就能看出来了。万不曾想山璞这般坦白,颜肃之心道,往常是看错了他,这小子不但不傻,反而很有眼光,可算得是大智若愚了,我引他下得山来,究竟是对是错呢?
无论是对是错,开弓都没有回头箭了,颜肃之也只有更加用心,一是安排山民,二是带一点防范。
山璞却十分坦荡,他此次下山来,也带了许多山上的好东西,分赠给县里诸人,连卢湛也得了几罐上好的野山蜜,拿回去孝敬他阿姨了。
最值得可惜的是,山璞带来了些山上有趣的小物件,都没能当面送给颜神佑。人家的闺女,怎么能随便给他看呢?何况小娘子也是肩负重任的。
山璞心里,未尝没有一种“做出一番事业,好争取一下”的心思,是以也埋头苦干了起来。先是巡视坞堡,再整理规划,哪片地分划哪个人,每个人如何分。他既知颜肃之目今推行的政策,便也效仿起来,又想他们人多,男人便每人四十亩田,女人三十亩,未成年与老人减半。何处种桑,又何处整理出织室来。一一地划列分明,又留了些原说好的划与他的空地来,预备着下一批进下山的人来垦。
此外,又要规划一下住宅。羊家坞堡虽然不小,可也住不了这许多人,还要在坞堡外再建村落,也方便就近垦荒。这样就又要派出管理者了。
山璞每日几乎是废寝忘食,写着各种计划书。他爹又是个半文盲,他能请教的,也就是颜肃之等区区几人而已。颜肃之原心存着些小芥蒂,现见他虽然时常不自觉往东面发呆,然而做事皆十分用心,并不耽误了正事。又想他肯担起责任来,对他的不满倒是减了好几分。
心道,哪个少年不怀-春呢?这个年纪,有点追求是正常的。只不过追不追得上,嘿嘿,那就难说了。便也不点破,有心做个冷处理。等山小少年冷静下来,大家依旧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是好盆友。于是也给山璞一些指点,还试探着问:“要不要我给你找几个读书识字的人?总不能下山来了,反不与旁的百姓说话罢?”
山璞原就有此意,也很大方地接受了,还说:“有劳郎君。”
说起来山璞生得是真不坏,尤其一双眼睛,特别地诚恳。以颜肃之的中二,也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不要累坏了身子,以后就力气做事啦。事情是做不完的(……)歇一歇吧。事情是大家的,身体是自己的,”越说越絮叨,看着山璞带着感动的眼睛,颜肃之停不下嘴地说,“身体不好,媳妇都会埋怨的。”
说完,山璞的眼睛更亮了,颜肃之想抽自己的嘴巴!
此后,颜肃之再也不说小少年你休息一下之类的话了。可是山璞的作息却人性化了很多,颜肃之……只当没看见。反正,她闺女还在外面搞天搞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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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神佑也没有胡闹,她这会儿正在视察田间地头,规划着农田水利。这时候她正在思考,怎么样能才能让大家不要每年冬天都要挖渠呢?这时候的乡间渠道,几乎都是泥土上深挖,夏天一放水,就会把两边的泥土冲下,半年过去就会淤积,每到冬天就要再挖上一挖。如此往复。
是以颜神佑在想,是用石块来垒呢,还是烧点砖?如果是采石,附近哪里有石头可以采?山上吗?会不会破坏生态?如果是烧砖,好像问题更大了,除了要挖粘土,岂不是还要用柴炭?
颜神佑觉得,后勤建设真的是件累心的事儿。怪不得刘邦打天下,最后论功,管后勤的萧何功第一,多少名将排在他后面,就是因为他最辛苦。打仗拼命,可后勤,它是零刀碎剐,实在太闹心!
此时的颜神佑还不知道,还有更闹心的事儿在等着她呢。她只想着:【就算可行,还得跟阿爹商议,先写个方案吧,问问卢慎,周围究竟有什么样的资源,如果材料不够,也只好每年冬天挖一挖了。这事儿现在急也没用,先去看看仓库。仓库里取点东西,让人给阿花送去。】
阿花姐弟因为是孤儿,被托给村中里正照看,姐弟俩每月有二十斤柴、二十斤谷子的补贴。颜神佑觉得这还不大够,反正本次海贼来了,也就这一个村子受灾严重些,于是又从自家取了些,额外给他们补贴。这村里的人,上上下下都念着颜家的好了。
这等感谢,颜神佑十分不好意思接受,盖因颜肃之向朝廷,是申请了全县免税,到了县里呢,也就新垦的免、受灾的免,其他人还要交个什一税,外带服个挖渠之类的徭役。也就是说……朝廷的恩典,被颜肃之给扣了。
好在消息闭塞,全县上下也没什么人知道,知道的……都不敢说。倒也相安无事。相反,大家之前过得太苦,颜肃之来了之后大家税也少交,日子也过得好了,倒感念起颜肃之来,先前那个清贫的甘县令,大家提得却越发少了。只有一些老人家,或者与甘县令接触得多的,还偶尔提上一提。
是以颜神佑轻易不大到村子里去了,只是派人去送些东西。便是这样,人也说她的好。旁的不说,这一村的人,命是她救的,现在都归了她了。她还记得时不时派人来看看,这就够了。又尝听说她梦到了晒盐的法子,大家能常吃上粗盐拌菜了,吃饭都能想起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