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柱接过参须,将李二柱重新背起来,郑重道:“廷恩,你放心。”这一次,李大柱用衣裳将李二柱牢牢栓在了背上。李光宗一头一脸的血和泪护在李二柱身后,哽咽着道:“廷恩,你放心,咱们拼了命也会护着你爹的。”
“少爷!”赵安一刀斩下另一名流匪的人头,扭身大吼,“人越来越多了,快让他们走,他们在这儿,我们也走不了。”
“走!”听到逐渐奔近的脚步声,李廷恩怒吼一声,催促李大柱与李光宗追上赶路的族人。直到看见李大柱与李光宗护着李二柱离开,他猛一转身,望着由远而近举着各式武器的流匪,这群他曾经以为不过也是被逼为寇的‘可怜人’,脸上满是冰凉的笑意。他抬手擦掉眼角犹带着李二柱余温的血迹,走到还在微微j□j的流匪前,拔出长剑随手一挥。空中蓦然暴起一团血雾,溅落四方,最后随着流匪的尸首轰然坠地。
看着四面八方围上来的数十个漏网之鱼,李廷恩轻轻弹了弹剑刃,伴随着轻轻的脆鸣声,他脸上有微微的笑容绽放。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抽了一会儿,换了火狐才爬上来,晚了十几分钟,抱歉。另外昨天那个bug谢谢仙人掌妹纸指出来,因为v章修改必须加字数,我想想咋添点字再改吧。最后谢谢送地雷手榴弹的亲。
晚安
☆、第53章
从充斥着哀嚎的噩梦中惊醒,李廷恩睁开眼睛,身上传来的刺痛让他忍不住蹙了蹙眉。看了一眼胸口上一圈圈缠绕的纱布,混沌不清的记忆开始慢慢理出了一条线。
几十个流匪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与赵安宛如木偶人一样大开杀戒,也许是遍地残肢和被他当胸中了一箭依旧还如杀神降世的狠戾给吓住了,剩下的二三十个流匪终于不再恋战。记忆的最后,停留在流匪们远去的背影上。也许,还要加上梦中那些血淋淋的骷髅和比寒鸦更凄切的女子哭声。
右手撑在床板上,李廷恩尝试着慢慢的坐起来,却不小心碰到边上放着的铜盆,静谧的黑夜里,发出咣当的一声脆响。
“大哥!”
“大少爷?”
“表哥。”
趴在桌上打瞌睡的李珏宁与长福同时被惊醒,李珏宁与林翠翠奔过来扑在床边,焦急的看着李廷恩,长福则又跑又跳的奔出去四处喊人。
“大哥,你醒了,你醒了。”
李廷恩伸手擦掉李珏宁眼角的泪珠,微笑道:“珏宁,大哥没事,别哭了。”
李珏宁原本就精致的脸庞此时下巴削尖,猫儿眼中的泪珠大颗大颗拼命往下掉,“大哥,你还说没事。你整整晕了五天,大夫说你再这么睡下去,就是每天给你灌参汤都不行。”
林翠翠也抽抽噎噎的,“菩萨保佑,表哥你总算是醒了。”
“别哭了。”李廷恩在两人帮助下坐起身子,靠在床头上追问最担心的事情,“爹怎么样了?”
一听李廷恩问李二柱,李珏宁与林翠翠对视一眼,两人的眼泪流的更快,李珏宁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林翠翠哽咽道:“姑父断了腿,大夫用了许多法子才给保住性命,只是大夫说了,姑父早前就受过腿伤在床上躺了几年,这回根基又损的太重。将来只怕一直得常年用药材补气延命了。”
李廷恩闻言,出乎意料的平静,“能保住性命就是好事,至于药材,不会缺的。”
李珏宁擦擦泪,点头道:“爷和娘他们也是这样说。”她话音才落,门忽然被推开,一群人涌了进来。
太叔公被人搀扶着走在最头里,一看到清醒过来倚在床头的李廷恩,太叔公嘴唇抖了抖,连说了三个好字。
“廷恩啊,你可把太叔公给吓坏了。早知道,太叔公就不该答应你出的那主意。咱这些老骨头死了有啥要紧,你能活下来才是大事。”太叔公一脸的后悔莫及,气的用拐杖连戳了好几下地上,“这些小王八羔子,背上人就跑的比天上的云还快,连个你的消息都不肯给我露。”
看族里好几个人被太叔公骂的脸上通红,李廷恩解释道:“太叔公,是我让他们把你们先带走。当时流匪追来,我和赵安若不留下,大伙儿都有危险。我自己总有分寸的。”
“你有分寸,你的分寸就是将自己弄得在床上晕了五天!”太叔公气哼哼的瞪了李廷恩一眼,转身带着看过李廷恩的族中人出去了。李火旺与林氏几个这才敢上来和李廷恩说话,等到确定李廷恩真的没事后,林氏虽心有不舍却更不放心李二柱那边,只得离开让李廷恩安安静静的休息。
人都走了,李廷恩就吩咐长福将赵安叫进来。
“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经过这一次,赵安对李廷恩的态度变了许多,他身子微弯,恭敬的道:“少爷那日胸口中了一箭,又与流匪激战力竭晕了过去。幸好当时流匪已生退意,我趁机将一名流匪拦腰斩断将他们吓走,尔后背上少爷在快到柳条镇的时候追上其余的人。秦家的小姑娘带我找到了秦先生收藏在家中的一点宫中流出的伤药,给少爷与二老爷用过之后,少爷伤势颇重并无太大的气色,二老爷倒是止住血没事了。大老爷将手里的参须给少爷服下,这才吊住了少爷的命。”
李廷恩一直默默听着,视线中始终若有似无蒙着的一层红雾让他倍感疲倦,他闭上眼按了按鬓角,淡淡道:“你是怎么将人都带进城的?”
“我把所有人带到秭归林河道处,在那里遇见了孟州驻军卫所的郎将军。”看出李廷恩的不解,赵安解释道:“石大人得知三泉县被围城的消息后担心少爷,便休书给郎将军,请他率兵前来接应少爷一家前去永溪。”
李廷恩紧闭的眼睛霍然睁开,他死死盯着赵安道:“老师要我将家人都带走?”
赵安犹豫了一下,“少爷,郎将军之父当年被人攻讦,是石大人在先帝面前保住其性命。朝廷并未调派兵马来平流匪之乱,郎将军为还恩情私调麾下兵马前来相助,已是冒着大风险。如今他肯等上这么几日,是因你昏迷不醒,待你醒过来的消息一传到他耳中,他是绝不会再冒险留在县中帮助守城的。”
对赵安的话,李廷恩不置可否,他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重新合上眼淡淡道:“他会留下的。”
“少爷!”作为一个在刀头上舔血的人,赵安实在不明白为何如李廷恩这样一个前程无限的人会屡屡犯糊涂。他忍不住怒道:“少爷,恕我直言,你昏睡在床的这几日,城外的流匪越聚越多,如今只怕已过三万。这些流匪在各县各镇肆虐,他们把能抢的都抢了,把能吃的都吃了。他们此时不仅杀红了眼,还饿红了眼,比数日前在李家村那些流匪更可怕!朝廷驻地卫所军不必边塞兵马,就算郎将军手下都是精兵强将,他手下一共也不过三千兵马,这次过来接应你是私务,还留了一千在孟州。这两千兵马若是护送李氏族人,流匪们畏惧其威衡量轻重或许会放咱们走。可若要这两千兵马拿来守城,这些流匪为了活命,为了继续去抢下一个县城,他们绝对会像猛兽一样拼命。郎将军就是武曲星降世,也没办法阻挡。”
李廷恩继续将他说的话当是一阵清风在耳边吹走了,他没有一丝动容,“你去叫从平来。”
“少爷!”赵安愤怒的吼了一声。
“既然你知道我是少爷,就按着我说的去做!”李廷恩双目睁开,刺人寒光凛凛而发,“赵叔,老师将你给了我,你就该听我的话!”
清楚的看见李廷恩脸上不容人质疑的神色,赵安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出去叫了从平。
从平正忙于和郎将军手下的几个校尉应酬,看赵安黑着脸来找自己,从平心中微微有些诧异,与几个校尉说了一声,急匆匆来见了李廷恩。
不过在听说李廷恩执意打算将郎将军留下帮忙对付流匪后,从平比赵安还跳脚的厉害。
“少爷,从平打小也是念过书的,明白些道理。可眼下这节骨眼,咱们得先顾着自己。要是您一个人就算了,您好歹想想,身后全族的人都在指望您。您连命都差点没了才将族里头的人都平安给接到县城。如今石大人帮忙请来了郎将军,您正该赶紧带着族人去永溪才是。说来说去,您是士人,不是朝廷的官,也不是武将,您何苦为了这全县的百姓去惹郎将军。武将手里的兵马就是他们的根基他们的命,郎将军绝不会答应为了这本就不是他治下的县城去拼光手里的兵马。说不定恼怒之下,他干脆就带着人马离开,连石大人的脸面都不顾了。”
从平噼里啪啦说了一串话,却没有得到李廷恩一句吝啬的回应,他有些丧气,更觉得有股无名火冲上了头顶。他挽了袖子,硬着头皮把心底本来压着的话都给说了出来。
“少爷,不是我从平心狠,您这么冒着风险去救人半点都不值得。您可知道,您昏睡的这几日,您从李家村带回来的几家外姓人都在说些啥屁话?”从平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大声道:“他们到处跟人说您心狠手辣,把他们家里的婆娘闺女都送给流匪换姓李的人活命!说您为了活下来,连祖宗都不管了,居然挖祖宗留下的东西去淹祠堂,害祖宗灵位都在水里泡烂了。外头的人听了他们的胡话,都说姓李的老祖宗们的魂儿这会儿在阴曹地府里指定也被水泡着受苦。他们说您是不肖子孙,还有脸去考进士,说您早前得的解元也该被撸了。”从平气的双眼通红,狠狠用手在桌上锤了两下,“要不是我和王管家用了法子,说他们再去外头嚼舌根就将他们撵出去,县里头这会儿又到处都买不到粮,这些人还不知要跟外头那些人一起说些什么难听的出来!”
他说着说着扑到李廷恩床头前噗通跪了下去,哽咽道:“少爷,您原本是半个大燕都在称颂的文曲星降世。到头来为了救这些不相干的人,您命折腾进去半条,名声毁了大半,您将来可是要走科举的人,您已是仁至义尽。这些愚民全然不将您的恩情放在心上,您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
“何必如此……”一直闭目听从平说话的李廷恩忽然轻声笑了笑,他睁开眼目光平静的望着床柱上精雕细刻的莲花纹,从怀中掏出一张罗帕。雪白干净的罗帕很明显被人清洗熏香过,可李廷恩将它凑近鼻端时依然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一瞬间他觉得眼睛上蒙着的那层似有似无的血雾又浓重了许多,血雾中有个肤色黝黑五官平凡的乡下小姑娘在望着他怯生生的笑,忽然小姑娘就被什么东西撕裂成了两半,叫他心头痛的缩成了一团。
何必如此四字,其实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他不是圣人,他明白人性的卑劣,他心知肚明就算这一次救了那些外姓人保全了他们的香火,这些人依旧不会感激他,他们会将自己妻女死亡的怒火都发泄到自己身上。一旦脱离危机,在这些人眼里,他只有仇,没有恩。他违背太叔公的提议不肯丢下这些也许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族人独自逃生,反而一意炸开碧波湖淹没宗祠以此对付流匪,他知道,事情一旦被那些满心愤恨的外姓人传出去,他辛苦维持建立的名声会毁于一旦,他会面临天下人的唾沫指责,在这个古老的时空,甚至有可能会断绝他的仕途,但他还是做了。在最后他忍痛几乎是放弃李二柱放弃性命留下阻挡流匪为他人争取一线生机。一切所求,不过问心无愧四字。
可如今名声半毁,身受重伤,却依旧日日噩梦缠身,愧疚如藤蔓,一寸一寸缠绕在他脏腑之中,让他时时刻刻如巨石压身,痛的难以呼吸。这一切,又值不值得?
既然想不明白,衡量不清,李廷恩决定遵从在听见有援军到来时那一瞬间占据心中的念头,“从平,你去给郎将军下封帖子,再让王管家准备一桌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