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贵妃出身威国公府,看样子,这几年威国公也躲够清闲了。”李廷恩食指在书案上敲了两下,扬声道:“从平。”
从平立时推门进来。
“把虎叔请来。”
虎卫是果毅侯送给李廷恩的人,以前是果毅侯帐下的校尉,只是伤了一只眼,在官场上就走不下去了,被果毅侯养在了别庄上,这回与大刀这几十个人拖家带口的到了李廷恩身边,为了避嫌,果毅侯特意叫他们写了卖身契,成为李廷恩身边的家仆。
虎卫一进来,正眼都没朝朱瑞成那儿看,只是对就李廷恩拱手道:“少爷。”
李廷恩对这些从沙场拼杀出来的人总是抱着几分敬意,他点了凳子让虎卫坐下,“虎叔,你与威国公府之人可有交情?”
虎卫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道:“威国公以前倒是与侯爷一道领过军,努尔口一战的时候威国公是待命驰援的人,只是当年努尔口一战侯爷就用手上五千人马便把赤丹玛活捉了,没有用上威国公。”说着虎卫嘿嘿笑了,“少爷,您别看威国公前头挂着个威字,他可没什么真本事,全凭祖宗积攒下来的基业。要不前两年不会把小闺女送到宫里头给人做小老婆。”
听出虎卫对威国公府的不屑,李廷恩并不见怪,这些老兵,身上或有伤病,一身硬骨头硬脾气却是绝对不缺的。他一笑道:“虎叔是认识威国公手下的人罢。”
虎卫摸着脑门嘿嘿笑,“当年打仗怕他们在背使阴的,咱就去跟威国公手底下的亲卫喝了两回酒,为这个还被侯爷赏了军棍。威国公身边能人不多,那两个算出挑的,听说如今还留在威国公身边做贴身的护卫。”
“那就有劳虎叔了。”
一听李廷恩的话,虎卫立时正色,“少爷有事吩咐就是。”
李廷恩眼底一片幽暗,面上浮着轻轻浅浅的笑意,“虎叔去打听打听,看威国公是否有意重握兵符。”
虎卫神情一下就变得凝重起来。
威国公根本就不是领军的料子,二十几年前还能凭着祖宗积攒下来的威风跟在别人后头打两回胜仗,可后来便一直缩在家里,早早就不掌兵了。好在威国公府是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这才能一直在京城持着一点威势。
要说威国公真的有心重新出来领军,那变动,可不是一般的大。
虎卫沉默了一瞬,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李廷恩又看着朱瑞成,淡淡一笑,“宫中之事,就有劳三姐夫了。”
朱瑞成二话不说的允诺,“你放心。”说着他犹豫了一瞬,还是道:“那姚家的事儿……”
李廷恩眼底晦涩难测,“先等等罢。”
等什么?
朱瑞成心有疑惑,见到李廷恩的脸色,却不敢再问,只是在心中生出一丝惋惜。
第二天日落的时候,从平在演武的地方找到正在练剑的李廷恩,“少爷,岑世子差人来说,姚家大太太私下找他买炙春的份子,被姚家的下人喊了回去,依稀说是姚姑娘知道了消息,把份子的文书给拿回去了。”
李廷恩收回剑势,沉默了一会儿后道:“去姚家。”
天上的月亮高高悬挂,软软的月光却将院中的树木花卉照的看起来硬邦邦的。
姚家的下人走来走去,听着屋里的哭声,都绷紧了皮,尽量一丝响动都不弄出来。
姚清词任凭姚大太太和姚二太太在跟前哭的声嘶气短,神色淡然。姚大太太与姚二太太反复催问,她就反复给出两个同样的字——不行。
姚大太太哭的全身无力,扶在丫鬟手上失望的看着姚清词,哽咽道:“清词,大伯娘知道这是为难你,是对不起你,可……”
不等姚大太太说完,姚清词就抢道:“大伯母既知道是为难,有些话就不用说了。”
姚大太太一下子愣住,半张着嘴愣在那里。她看着姚清词眉目舒展的说出这样一句不容辩驳的话,就像是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侄女一样。
姚二太太跟着僵了一瞬,转眼哭声就大了起来,“清词,清词,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是我对不起姐姐,可凤礼是你的亲弟弟,你不能不管他啊。”
对上姚二太太,姚清词连嘴角那若隐若现的笑都没了,她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袖,“母亲是明媒正娶进门的侧室,为何会觉得对不起我娘,我又怎会对母亲心生不满?”她睃了一眼姚二太太边上站着的两个妇人,温声道:“母亲是姚家正经的二太太,些许风言风语,母亲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姚清词的话不见锋利,却比刀子更厉害,扎的姚二太太觉得身上到处都是血窟窿,她跟被绑在木板上一样,浑身硬了半晌,才掩面又接着痛苦起来。
姚大太太姚二太太都不成,一直坐在边上的姚清池终于顶不住了。她干脆利落的起身跪到了姚清词的脚边,精致的面庞上泪落如雨。
“六姐,我知道今日这事是我错了,我也是心急救二哥他们,我给你磕头赔罪,你就抬抬手,就算你觉得咱们不是同母所出,好歹你看在爹份上,看在一家子骨肉的份上,救二哥他们回来。”
“你是有错!”
听到姚清词冷冰冰的声音,姚清池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她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姚清词,似乎是想确认姚清词方才是不是真的就这样说了。
姚清词对上她与自己有些相似的眉眼,唇角泛起一阵冷意,“先不说炙春的份子拿出去是不是就能将二哥他们救回来,单凭你叫下人用四哥的名头把我骗走,带着丫鬟悄悄去我屋子里拿文书的事情,你就是大错特错。不问自取是为贼,你如此举止,若祖父在世,你此时早已被送往庵堂!”她说着抬眼在心虚的姚大太太身上一扫,再看姚二太太也不哭了,下意识的搂着眼神中带着恨意的姚清池,漠然道:“祖父去世,姚家守孝,家里下人们的规矩能送,咱们这些做主子的规矩不能松。这一回,我这做姐姐体谅你,再有下回,清池,你休怪我端起姐姐的架子请出家法。”
姚清池气的心口狂跳。
她本想拿话将住这个六姐。谁叫她平日总是摆出一副了不得模样出来,其实好欺负的很,只要闹一闹,哭一哭,这个眼中钉的六姐总是会退让的。没想今日说话竟这样不留情面,先骂自己是贼,这会儿又说要请家法。
姚清池跪也跪了,骂也挨了,换到这个结果,心里又气又怒,当即从地上爬起来一抹泪,冷冷道:“六姐,说起来你手里炙春的份子不是你一个人,这可是公中银子出了本钱换来的,如今家里有事,你不顾情分,死死将这点东西攥在手里,连大伯母与娘两位长辈的哭求你都抛在脑后,既如此,我也只能出了下策,闯你的屋子。你也不用说要对我动家法,姚家的家法,可不是单为护着你这样不顾兄妹情分的派头。”
姚二太太听了这话,立时一声大喝,“清池,胡说什么,谁许你对你六姐这般不恭敬。”
姚清池硬着脖子道:“她要是我六姐,就不会看着二哥还有八弟不管。”
姚大太太趁机插了两句话,“清词,清池是着急的,你别跟他见怪。可清池说的也有道理,一家子骨肉,银子是小事,家里人才是大事,你一贯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舍不得这点银子你说是不是?”
“这是我娘的嫁妆。”姚清词一句话就让姚大太太三人脸色骤变,她平静的望着姚清池道:“你说的那些,先得要这方子是祖宗传下来的才成。可这方子,是我娘带来的嫁妆。家里公中的银子,换了该得的份子,方子,换了我和四哥该得的方子。这大燕,但凡有点名望的人家,还没听说过要动用去世的婶母留给儿女的嫁妆去救侄子的道理,更没听说过要把原配的嫁妆分给继室生的儿子。”
最后一句话,让姚二太太的脸色立时变得比纸还要白。
姚清词对姚二太太与姚清池眼底的恨意视而不见,继续道:“说起来,家里还存有一些东西,想来不至于非要贱卖了我手上的份子。”她弯了弯唇,看着姚大太太,“大伯母,我记得您手上也有炙春的份子。”
听到姚清词终于提到这事儿,姚大太太脸上顿时浮现出难堪之色,半晌才低声道:“清词,你也知道,公中一直是入不敷出的,就指望这点份子能赚点银子养活一大家子人,你手上松泛些,大伯母将来也不会少了你的嫁妆,再说李家……”
“李家是李家。”姚清词定定的看着姚大太太,毫不退让,“我娘的嫁妆我娘的嫁妆,大伯母,我听说前些时日孙家舅舅才送了一副前朝仇和的翠鸟美人图过来,如今还在您屋子里挂着。”
这一次,轮到姚大太太面如金纸了。她闷了半天,想不明白为何以前一直温温顺顺的姚清词这回如此手硬嘴硬。过往也不是没有动过元氏留下的嫁妆,虽说姚清词也有推拒的时候,可哪一回都没有这样宁肯撕破脸的架势啊,还威胁警告上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