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去之后可以与家人吃团圆饭,而他,只有一个人。
那个等着他盼着他的人,早就不在了。
与其这般折磨自己,倒是不如成全他们,让他们早早与家人团聚。
象征性去慈宁宫晃了一圈后,建明帝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踏入了月色中。
除夕的月并不美。
新月初生,光晕朦胧。
月光黯淡,显得宫内更是寂寥。
宫内各处都悬挂着红灯笼,可他却看不出喜庆来。
“陛下可是要摆驾凤鸾宫?”陈总管不忍建明帝站在夜色下吹冷风,轻声询问道。
建明帝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凤鸾宫内,沈皇后正襟危坐,罗裙凤钗一丝不乱。
桌上摆着丰富的菜肴还有各色的点心。
宫中有规,每月初一十五,还有除夕之夜,帝王都必须留宿皇后宫中。
可建明帝从来都不是个讲规矩的人,两人初为帝后时,关系比起现在要更加恶劣。
是珍妃在努力改善着她们的关系,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三个常常在一起。
其实她心中本是不屑的,她是皇后,是六宫之主,怎能与妃嫔同乐。
而且那时她们都还年轻,少女的心都是好胜且敏感的。
她自小便被先帝定为太子妃,无论走到哪得到的都是众人的尊崇。
琴棋书画,她亦是京中翘楚,鲜有人及。
可进宫之后,这样的她被另一个女子比了下去。
她虽不会用那些阴谋手腕残害嫔妃,但对珍妃也是不假辞色。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反是与珍妃成了最好的朋友。
她从小到大都在讲规矩,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符合她的身份。
可珍妃却不,她也是名门出身,却是率真烂漫。
看话本、扮男装,所有她不敢想不敢做的事珍妃都敢做。
或许正是因为她们的性格迥然不同,才彼此吸引,竟在这深宫之中一点点积累起了友谊。
她们几乎每日都在一起抚琴下棋,插花练字,她们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要比她和傅棱在一起的时间更长。
有时候珍妃坐不住了就会拉着她去湖边钓鱼,甚至还会亲手烤鱼。
那是她第一次吃烤鱼,也是最后一次。
宫里曾有传言,说傅棱深爱珍妃,待珍妃生下皇子后,迟早有一日会废后令立。
珍妃听到后,特意跑来与她解释,拉着她的手,说皇后永远都是她。
看着珍妃大惊小怪的样子,她当时只笑了笑。
她岂是那种相信传言之人,她们日日在一起,她怎会不知她的为人。
她根本就不喜欢傅棱,甚至还很纳闷珍妃为什么会喜欢他。
言行无状,不守规矩,这样的男人哪里配做九五之尊。
她原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等珍妃生了孩子,她们可以一起照顾小皇子。
宫中虽清冷无趣,但有珍妃陪着,倒也不算孤单。
可后来,珍妃殁了,带着未出世的小皇子一起去了。
这宫里再也没有人会去钓锦鲤了,也没有人再与她抚琴下棋了。
就连她准备的那些虎头鞋、小肚兜都没用了。
这宫里最鲜艳的一抹色彩不复存在。
珍妃临死前,她和傅棱都在。
珍妃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要傅棱好好对她。
宋卿瑶真是个傻的。
傅棱如何与她何干?
时隔多年回顾以往,她总是后悔当初没有与瑶儿说,皇后之位她不在乎,对别人她不会相让。
可对她,给她又何妨!
若是一开始便让瑶儿做皇后,也许她们会有不同的人生。
傅棱与瑶儿能恩爱不离,她或许也能遇到与自己情投意合之人。
可现在,她竟是早早走了,只留下她与傅棱两个人。
“陛下驾到!”
一声尖锐的嗓音打断了沈皇后的回忆。
她起身迎至门口,屈膝福礼,姿态端正。
他虚扶她一把,让她免礼起身。
两人无言落座,默默的吃着桌上的山珍海味。
他们无心守岁,早早宽衣就寝。
他们依旧背对着背,不知彼此所想。
宫外传来了烟花升空炸裂的声响,想来应很是绚丽。
可他们对这种绚烂易逝的美景却提不起兴趣来了。
她翻了一个身,望着他的背影开口,“陛下,你想瑶儿吗?”
他的脊背僵了一下,却没有应声。
她轻叹一声,闭上了眼睛,喃喃道了一句,“我想她了。”
“臣妾前两日做了一个梦,臣妾梦到瑶儿生了一个小皇子,十分的圆润可爱。
他伸着小手,朝着臣妾一步步走过来,对着臣妾喊了一声“母后””
想到梦里的场景,沈皇后弯了弯唇角,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
“陛下梦到过小皇子吗?”
建明帝也翻过身来,正看到了沈皇后脸上那抹温婉的笑。
他一时愣住了,在他的记忆中,她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她竟是也有这样的温柔吗?
“梦到过。”
他沉沉答了一声,他看着她,突然问道:“如果瑶儿的孩子活着,你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吗?”
沈皇后笑了笑,她似是累了,闭上了眼睛,轻轻呢喃了一句,“谁知道呢……”
沈皇后翻身睡下,建明帝却是一丝睡意也无。
他垂下眸子,眸光微动,没有人能猜到这位帝王的心思。
他看了沈皇后一眼,伸手帮她掖了掖被子,也翻身睡下。
……
顾府的除夕众人自是都要在松鹤堂齐聚。
只有顾锦璃因为要养腿伤而留在了锦华院。
今年的除夕夜,顾老夫人十分开怀,虽说今年发生了很多麻烦事,可顾锦璃被封县主一事足以将之前所有的不快全部驱散。
她相信这是一个好的开始,顾府终将在她的带领下走向辉煌。
人一开心,话便多了些。
先是询问几个孙子的学业,然后又开始询问几个儿子的仕途。
最后顾三老爷被问的烦了,忍不住小声嘀咕道:“母亲,这些您问了也不懂,就别问了呗。”
顾老夫人脸色一沉,瞪着他道:“你给我闭嘴!一天天的怎么数你话多,吃饭还塞不住你的嘴!”
说完,她给顾三老爷夹了一个大鸡腿,狠狠道:“吃!把你的嘴塞上!”
顾三老爷闷闷低头,啃着鸡腿。
是鸡腿不好吃还是美酒不好喝,母亲就是话太多了。
逮到一个人就要说上半刻钟,这顿饭得吃到什么时候啊!
终于把几个儿子孙子孙女都说了了一个遍,剩下的三个儿媳妇她压根都看不上,更懒得嘱咐,便举杯道:“今夜过后便是新的一年,我相信明年咱们顾府一定会更上一层。
承晰承昌明年科举一定高中,承晏也定会在兵马司出人头地。
你们几个做父亲的,也要以身作则,加官进爵才是。”
众人如释重负,赶紧举杯。
谁知顾老夫人抿了口茶,复又道:“叶丫头明年也要及笄了,你放心,祖母一定给你和你大姐姐找个好人家!”
顾二夫人抬头扫了顾老夫人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道:“母亲,锦丫头的婚事就不劳您操心了,我会帮着锦丫头留意的。”
“你才认识几个人!”顾老夫人不悦的翻她一眼,“锦丫头现在是什么身份,那可是县主,是能做名门正妻的。
京中名门你认识哪个?不还得我这个做祖母的帮着相看吗?
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全权交给我就行了。”
顾二夫人心中不服,她女儿的婚事凭什么要这老太太插手。
不过转念一想,锦儿与温凉两人情投意合,明年这婚事许是就能定下了,何必与她多费唇舌。
顾叶璃却是蓦然一惊。
她不想嫁人!
见识过温凉公子的风采,谁还愿意与庸人度过一生。
若是能与温凉公子在一处,她甘愿做个妾室,甚至是没有名分的外室。
只可惜她在深闺之中,根本就没有办法认识温凉公子。
她偷偷瞄了顾承晏一眼,心中暗下决定,以后还要多与二哥亲近,二哥怕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除夕要守岁,可顾老夫人年纪大了,守不动,这才让众人散去。
众人如释重负,欢快离去。
不同于松鹤堂的热闹,锦华院中一派冷清。
顾锦璃躺在床上养伤,福儿搬个小板凳坐在顾锦璃身边,撑着下巴枯望顾锦璃,似是怎么也看不够。
如意自高奋勇为顾锦璃念话本,结果她从头笑到尾,笑得顾锦璃根本就听不清故事。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颗小脑袋探了进来,“大姐姐,我来陪你啦!”
顾婉璃笑盈盈的迈进屋来,陈晴提着一个大食盒跟在后面,食盒里面放的各色的蜜饯。
“大姐姐,咱们今晚一边吃蜜饯,一边守岁好不好?”顾婉璃说完,捏起了一颗杏脯塞进了顾锦璃嘴里。
顾锦璃笑着点头,未等说完,门外又传来顾承晰的声音,“大妹妹,我和你二哥可以进来吗?”
顾锦璃忙派如意去迎,兄弟二人迈入屋内,一人俊秀如竹,一人挺拔如松,甚是养眼。
顾承晰扬唇而笑,温和如煦,他手中还捏着一副叶子牌,“守岁怎么能缺得了叶子牌?
往年都是我们一家四口玩,可你大伯父牌技太烂,输了还摆着臭脸,真是不愿与他玩了。
今年咱们一同守岁,也让我看看你们的牌技如何。”
“好呀!好呀!咱们要玩就玩真银子的,输了不许耍赖!”顾婉璃掏出了自己的小钱袋在众人眼前晃了晃。
“我和承晏自是不会耍赖,要耍也是你们耍!”
顾婉璃被气到了,鼓着脸道:“哼!我们才不会呢!
如意、福儿、清儿,你们也来,你们大公子手里最宽裕了,你们要可劲赢他!”
“加我一个,我也来!”在门外徘徊许久的顾承暄一听他们要玩牌,一把推开了房门,迈了进来。
见众人都在看他,顾承暄小脸一红,绷着脸走上前来,将鼓鼓的小钱袋往桌上一拍,趾高气昂的道:“别看我年纪小,我钱比你们还多呢,而且我输了也不会哭,加我一个!”
顾承晰闻后一笑,将手中的叶子牌打乱洗开,“那好,那咱们今夜就没有大小,不分主仆,赌桌上无兄弟,谁输了都得认!”
众人欢呼一声,连连称好。
看着围在她床边的一张张笑脸,顾锦璃轻轻弯唇,嘴角绽放出了一抹绚丽的笑意。
她果然是上天的宠儿,就算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也能遇到这么多值得她倾心以待的人。
有他们在身边,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