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节(2 / 2)

故千秋 江听夜 2397 字 15天前

那一日史画颐归来后,金浣烟敏锐地洞察到,她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从前的史家幼女运筹帷幄,可那也只是饱读诗书而在纸面上的,可是现在完全不同了,她满身鲜血,怀抱着那把金色的雨隔剑归来时,身上那种浓郁的杀气显然是从杀人中得来的。自己这位表姐,杀过的人绝对不比他少。金浣烟顿时下了断言。

史画颐开始养伤的那几日精神恍惚,时睡时醒,就算是难得醒着的几个时辰也几乎都在发呆,眼神空荡荡的,仿佛装满了整座虚空。那段日子金浣烟恰巧不算忙碌,就经常抽空来看她,开始史画颐对这位不算熟悉的表弟连一眼也不给,后来却慢慢分了一点精力在他身上,终于有一日,当金浣烟温和地问“到底怎么回事”时,她仿佛崩溃一般抱紧头颅,猝然哭出声——

“他不会再要我了,而且再也不能接受我了!我手中沾满鲜血,已经和他不是一路人了!”

史画颐说这句话的声音嘶哑而绝望,金浣烟一时间静默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开解他。他觉得,这种事情只能一个人默默扛过来,史画颐虽然是一介明快天真的弱女子,可是性格里却有不易觉察的刚劲和宁折不弯,也许她会低迷一段时间,但一定能妥善地找到出路。

然而虽然已有心理准备,最后史画颐的转变还是让他颇为惊愕。她讲这话的时候,犹自稚嫩秀丽的面庞上冷如霜雪,声音坚定如玉,百折不移:“史府这样的局面,我终究是要回来继承的,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我已不复从前的天真素净,既然如此,倒不如直接沉坠到底,决然去背负起属于我自己的使命了。”

史画颐虚握着手,感觉掌心寒凉,仿佛紧握着一把无形的冰剑,连同肺腑都只感觉到彻底的寒冷。这柄剑将她的过去和如今割裂开,从此她只能背负起家族命运走下去,在阴差阳错的开端之后,逐渐成为她从前最不想成为的那类人,与小昙的轨迹背道而驰。

“表姐”,金浣烟的声音泠泠如星下清溪,打断她的思绪,“你看那个人。”他的声音有罕见的紧迫急切,是即使在方庭的生死关头也没流露出多少的惶惑,史画颐一下子便被惊动了,转过身去,忽然目光也凝住了。

正文 第182章 愿为石中火其二

那个人可真像林谷主。”金浣烟语调悠悠地说。

他们是习武之人,目力甚远,可以影影绰绰地看见溪流弯弯曲曲流淌入的桥头,有一道素白的身影托着莲灯。那个人白衣如雪,面容上氤氲了一层璀璨星辉而略有模糊,他正弯下腰,似乎想要将莲灯放入水中祈愿,但伸出的手停滞了许久,始终没有放下。

虽然看不清面容,可林青释那种光风朗月的气质太过卓越,而且满场的红男绿女皆着艳丽衣衫,只有他一人白衣翩然。金浣烟笃定了,那一定就是林青释。

“他离开了凝碧楼?”史画颐心一沉,想起何昱前些日子发出的昭告,“难道药医谷真的归附了凝碧楼?”

正说着,她忽然呼吸一滞,看见那个人缓缓抬起头来,脸笼罩在烟花明晃晃的光晕里,莲灯的柔光抚上他眉梢鬓发,可是林青释并没有带着覆眼缎带,他的眼瞳此刻隐隐约约凝视过来,宛如碧色深潭,也像琉璃光华的两方凝碧珠,那里面映照出面前的整一个人间。

“天呐!”金浣烟感叹,“他的眼睛真是太漂亮了!”可是他忽而又有些不确定,那双眼太清澈、太漂亮,着实不像盲人的眼瞳。就在金浣烟迟疑之际,忽然看见那人摸出笔,在莲灯垂下的红色纸缎上题写了几行字。

他在写字,他能看见!

金浣烟万分惊骇地就要往那里走,他和史画颐都没有参与涉山的战场,自然不知道何昱挖下了朱倚湄的双眼,想要让林青释复明。此刻他心中横亘着千百个疑问,冲破阻挡在他们之间的人群,横掠成一道惊电,一边惊呼:“林谷主!我是金浣烟!林谷主,是你吗?”

然而,在他的惊呼声传入耳的第一时间,林青释已有知觉,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快速将莲灯放在水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远,在人潮中一晃就不见了。等金浣烟赶到的时候,只能颓然地看着那盏远去的莲灯。

“林谷主好奇怪啊!”史画颐道,一边凝视着莲灯上的题字,那字迹隽秀而又不失锋利,她念道:“一愿师祖不骞,二愿挚友康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题于中州零七年。”

后面是新补上的一句话:“终究苍冥无眼,三愿皆不可得。”

金浣烟心绪复杂,沉默良久才说:“这大概是林谷主在夺朱之战前夕的那个红莲夜写下的,阴差阳错之下,当时却没来得及顺水送出。”那时候,林青释还是俊秀的白衣小道长,师门和乐,挚友同行,所亲所爱皆能时常相见,可是如今沧海轮转,曾经希望能长长久久的,最后还是求而不得。

世间事无非是万般差错,造化弄人,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愿望,才勉强算作情深。

金浣烟不再放纵自己去想这些伤情故事,今夜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转向史画颐,正色道:“等会文轩帝会随着演出的众人巡街,不论云袖云宗主做什么,我们都不管她,只要让史府上下守卫住这一方不动乱就成。”

“表姐”,眼看着史画颐点头,金浣烟微感迟疑地问,“撷霜君一定已经来了,你要去找他吗?”

史画颐一言不发,垂落的青丝遮挡住明眸,看不出此刻眸中正闪烁的是什么心事。良久,她缓缓抬头,感觉到远处开始更为喧嚣沸腾起来,像数滴油滴落进滚烫的沸水中,不禁一拧眉:“果然如此,巡游演出的人倒是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