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2 / 2)

轻轻的叹息声再一次响起,这回王汀没有回避,而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你还需要调查,当年的事情,我爸爸到底知道多少。”

据说真正的利刃看上去朴实无华,丝毫不会寒光四射,但一刀切下去,削金断铁。

周锡兵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女友:“你不要想那么多。交给我来处理就行了。”

王汀却跟没有听到他的安慰一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其实原本我已经忘的差不多了。都过去十几年了,我真的不愿意再回想这件事。但是他又出现了。当年,老陶给我爸写的那封信,你知道该怎么办,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年我一直以为老陶是在逼我爸想办法赶紧给他筹钱。可是后来我爸迟迟没给钱,老陶竟然也没有想办法催促我爸,或者是采取其他行动。我曾经以为是老陶发现我已经报警了,为了躲避警方的调查才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回想起来,我选择报警这件事是不是出乎了老陶的预料。他给我爸留的那封信实际上已经交代了我妹妹的去向。”

“王汀。”周锡兵匆匆忙忙打断了女友的话。他一直在回避,努力让女友转移方向不再去想的禁忌,终于还是被她主动提了起来。

他从女友口中断断续续知晓了当年发生在王函身上的绑架案时,最大的疑惑就是那封语焉不详的勒索信。一般绑匪都会态度鲜明地提出自己索要赎金的金额,而不是这样跟打哑谜一样。老陶究竟在跟王汀父亲暗示什么?周锡兵甚至想过,如果不是王汀发现妹妹失踪的第一时刻就选择报警的话,那么当年的那桩案子究竟会怎样定性也许都难说。

绝大部分情况下,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发现十岁的妹妹失踪以后,首先的求助对象都是父母。孩子对父母有种天然的依赖。可惜老陶大概没预料到,王函的出生在某种程度上迫使王汀过早成熟独立了,她选择了第一时间报警,然后才通知远在国外的父母。

“我一直以为那是勒索信。可是如果换个角度看,那有没有可能是他写给我爸的解释或者说是威胁信?”

王汀的声音依然平静到不可思议。她述说着往事,仿佛她嘴里谈论的人跟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她完全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剖析这个问题。周锡兵记得王汀曾经跟他自我调侃过,她个性中的冷淡非常适合学医,因为够漠然。

老陶发现了警方在满世界地寻找王函,所以慌了。王汀的父母已经去了国外。为了躲债,他们切断了跟朋友们的联系。老陶一时半会儿联络不上王汀的父亲,所以才将信件投递到王汀的学校。他清楚王汀肯定会拆看信件,所以不能在信里头说的太清楚,只能语焉不详地写下:你知道该怎么办。

多年以后,差不多内容的信件被塞到了郑妍母亲的手中。所以她惊慌失措了,她完全陷入了疯狂。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多年前的事情重演。

这些事一点点地出现在王汀脑海中时,王汀也惊讶自己竟然会这样镇定。她一字一句地述说着自己的猜测与分析,居然没有颤抖,也没有哭泣。也许所有的情绪的爆发都要在特定的时机内。时间是最好的解药,再澎湃激昂的情绪也会被时间磨成平平展展的一面镜子,看到了,噢,原来是这样。

“王汀。”周锡兵又一次喊了女友的名字,非常肯定地跟她强调,“你父亲很爱你们。”

“我知道。”王汀轻轻地笑出了声,出奇的平静,“不然的话,也许王函早就不在了。”

她清楚地明白,没有人能够禁得住放在显微镜下一寸一寸的细看。每个人身上都藏着无数的秘密,甚至连身负秘密的人自己都疑惑,究竟怀揣了多少秘密。她微微叹了口气,人躲在被窝中,轻声道:“我没怪过我爸,我也没有怨恨过他。”

甚至连多年前的那一记耳光,她也早在时光的流逝中释然了。人都这样,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心情好的时候,阴天也是清朗舒爽的一天。心情糟糕的时候,看谁都不顺眼。有多少孩子挨打真正是因为他们罪无可恕?他们挨打的时候通常都是父母情绪最糟糕的那一刻。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弱小的孩子就成了最理所当然的发泄口,可以让他们理直气壮地发泄。

王汀不想再批判父亲。尤其在多年后,她已经长大成.人,而父亲也苍老衰弱的时候。她更加像一个冷眼旁观的人,默默地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切。怨恨早已消失在时光的流淌中,维系着的只剩下复杂难言的亲情。

她再一次吁了口气,在周锡兵沉吟着该怎样安慰她的时候,抢先说了话:“我只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那片压在她十七岁后成长天空中的乌云,几乎要将她摧毁掉的乌云,她有权利知道乌云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她不想去报复谁,她只是想替十七岁的自己讨回一个公道。那沉重的心理负担,是不是真的该由那个正上高三,备战高考的女孩来承受?

“王汀。”周锡兵轻轻唤着她的名字,沉吟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来安慰她,只能叹了口气,“这些,你可以等下班后再跟我讲的。”起码,那个时候,他可以伸手抱一抱她。

“无所谓,反正都是说了。”王汀的语气听上去颇为轻松,然而她自己却清楚,如果面对着周锡兵,她一句话也不会说的。因为害怕自己会哭,所以她宁可什么都不说。

两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周锡兵思考了片刻,终于开了口:“我来调查这件事。”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别再多想了。”

怀疑自己的父亲,对王汀而言,应当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她虽然个性独立,并不怎么恋家。可是周锡兵也清楚地看到了,变天的时候她会打电话回家叮嘱父母注意身体,尤其是父亲的血压,天一冷,心血管疾病就容易发。她爱自己的父母。也许她不会像一般的女儿一样冲着父母撒娇,可她依然用自己的方式关心着父母,维系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王汀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也许是我疑心生暗鬼。我总觉得这十多年的时间里,我爸的身体每况愈下了。我妈说他睡眠不好,睡不好血压更加控制不好,反复恶性循环。我想,其实这些年他心里头也很不好受吧。”

发生在十岁的王函身上的那桩绑架案,从某种意义上讲,也强行改变了王家人的生活轨迹。没有谁真正意义上幸免于难,所有人都被裹挟其中。父亲的苍老衰弱,除了大自然与生俱来的规律之外,是不是也与她的心境相关?王汀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事,然而生而为人,她却无法控制住自己。

“我爸爸,知道老陶、老郑跟郑妍母亲之间的关系吗?我爸爸,到底知不知道那句‘你知道该怎么办’真正的意思?”王汀又一次忍不住强调了,“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些。”

周锡兵“嗯”了一声,郑重其事道:“我会好好调查这件事的。你好好睡一觉,不要再多想了。”

通话结束以后,王小敏瑟瑟发抖:“王……王汀,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爸爸知道王函绑架的事情?”

因为藏在被子当中,值班室里头只有王汀躺着的床听到了整个通话内容。承载过无数人间分量的床板急忙打断了王小敏的话:“好了,王汀已经很累了,让她睡觉吧。周警官不是说他来调查吗?你要相信警察。”

王小敏茫然地“噢”了一声,乖乖地被王汀关机睡觉了。嗯,它要当一个懂事的手机宝宝。

王汀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她一直都有睡前不能存着心事的习惯,否则一夜都睡不好。没想到,这一晚睡眠却来得又急又快。等到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她却觉得睡了还不如不睡。这一夜当中,十多年前的事情在她脑海中反复不停地回闪着。她甚至清楚地将那封投递到她学校的信件拆开了好几次,每一次那句“你知道该怎么办”都刺痛了她的眼睛。

一直到她走到食堂吃早餐的时候,王汀的眼睛依然干涩而酸胀。食堂里头只有寥寥数人,打饭的师傅还嘲笑了一句她:“别仗着年轻就熬夜,看看你这黑眼圈噢,快赶上大熊猫了。”

“怎么,没睡好?”王汀还没有来得及从神思恍惚中反应过来打饭师傅的话,身后就响起了一个声音。

她端着羊肉粉丝汤的手一抖,差点儿没打翻了汤碗。

余磊慌忙伸手上来扶,笑了一声:“至于吗?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所以才这么心虚啊。”

王汀没好气道:“你试试重感冒去,我能活着爬起来上食堂吃饭就不错了。”

因为没睡好,她整个人精神都有些萎靡,不用装都能让人看出不舒服来。余磊看了眼她碗里头的羊肉片,笑了:“王医生啊,你这样会让人怀疑你的专业性的。感冒了还喝羊肉汤?怎么着也该是清粥配小菜吧。”

王汀神色倦怠,声音也哑哑的:“你这就不懂了吧。风寒感冒最重要的是要把汗给发出来,喝羊肉汤暖身子正好。”

王小敏一觉醒来,早就忘了昨晚上纠结的事,开始斗志昂扬地大声问厨房的燃气灶跟洗水池还有循环风系统:“他们有没有在王汀的碗里头放什么东西啊?”

红白案操作台先喊了起来:“你放心,我们一直盯着呢。哼!这个坏人,要是敢欺负我们王汀,就让他踩着香蕉皮摔死!”

王汀伸手摸了摸王小敏,当着余磊的面也毫不避讳地拿出它,笑着对屏幕道:“来来来,吃不了让你看一看,上好的羊肉汤。”说着,她又转过脸来咳嗽了两声。

余磊赶紧递上面纸,目光从王小敏的屏幕上一晃而过。那只电子小猫正在摇头晃脑地冲着他卖萌。

王小敏哼哼唧唧,看什么看,这只小猫是王汀给它养的,它才不让坏人看呢!

余磊的目光一触即收,笑着道:“你还真是喜欢这只小猫啊。王汀,你这种行为算得上是母爱爆棚了吧。怎么,已经打算要孩子了?”

王汀又拿面纸捂着嘴巴咳嗽了起来,过了足足有十秒钟,她才缓过来,鼻音听上去相当重:“是有这个计划。再过几年我就高龄产妇了,生孩子的风险系数会提高。”

整个职工餐厅连着后厨的固定资产全都沸腾起来:“天啦!王汀要生小宝宝了。小宝宝肯定也能跟我们说话。”

余磊沉默了一瞬,目光落在了王汀脸上,表情认真了起来:“你认真的?”

王汀喝了口羊肉汤,又开始抽面子挡着鼻子,声音依旧沙哑:“这有什么认真不认真的,有计划就准备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