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2 / 2)

裙钗记 云之风华 3460 字 16天前

王贵礼貌的一笑,道:“据说最好的画师能做到神形具备,不过像奴婢这样的鱼眼睛,就算做到神形具备了奴婢也欣赏不出来。”

赵翊歆眼珠转向王贵,追问道:“那也就是说,看不出来她有多美了?”

王贵不快不慢,徐徐解释了道:“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疑虑‘神形具备’的画技。一个活生生的人,把她跃于纸上,就一张纸,怎么能表现出千变万化的‘神形’,又怎么可以说是‘具备’。不过能入得皇上的眼……”王贵恭谦的俯低了头,道:“能入得皇上心里,想来也不在表象。”

“活生生?”赵翊歆的眼眸像落了层灰。

那都是死去很久很久,烧成一坛骨灰的人了。

颖国公府和高恩侯府是不一样的,颖国公府是功高震主,高恩侯府,是靠在女人身上成就的富贵。

那一位是颖国公府的宝贝,夏语澹只是高恩侯府的一颗棋子,而且夏语澹清醒的认识到,她也仅仅是一颗棋子罢了,得用的时候可以拿来一用,不得用的时候,可以随时遗弃。所以那时候皇上反对赵翊歆娶夏语澹,赵翊歆没有在意那种反对。

可是总归是斩不断的血脉!

赵翊歆目向王贵道:“太孙妃还什么都不知道,你去和她说一说。”

是皇上圈禁了夏语澹,就是赵翊歆知道,也不会为夏语澹解禁的。

皇家的男人,他们心里总有些东西,比男女的情爱更加重要。

王贵当即下山,一路快马,先面见皇上,被谢阔拦在外面,说了宫里查出来的一些事,又叮嘱了几句,给了他进入华滋轩的腰牌。这样一来,夏语澹见到王贵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夏语澹头上除去了所有的钗环,及腰的长发束成一扎,堆在胸前。身上穿的,是夏语澹自己闲暇时一根一根线捻起来,又织出来的衣裳,最普通泛白布衣,填了棉花做成一件臃肿的及到脚踝的大袄,没有佩戴一件饰物。

王贵见了夏语澹这样的穿戴,极快的走到夏语澹面前惶恐不安的跪下了。因为这样的穿戴,是后宫等待降罪的表示。主动犯下的是罪过,不过血脉相连而波及到的,也是一种罪过。夏语澹低头看着身上的衣裳,从商鞅开始,令民为什伍,而相牧司连坐。这个时代律法制度之一就是连坐。虽然现在太孙妃的宝印,宝册都还在夏语澹的手里,但夏语澹不想撇请关系,也撇不清,至少一个连坐,是撇不掉的。

怎么撇掉呢?这次高恩侯府可能要被连锅端起,从那个府上走出来的女子,可以落井下石吗?可以拍手称快吗?可以说,高恩侯府是高恩侯府,我是我,我和那府上的人,没有父女之情,没有兄妹之情,没有主仆之情,所有因为血缘而该滋生出来的感情都没有!

什么感情都没有,还算是人吗?

夏语澹手上握着三个时辰前,从栾台山送过来的玉佩,一块没有任何雕刻的鹅软石形暖玉,赵翊歆养在身上才十几天,以前赵翊歆佩戴多年的玉佩,给了两个孩子。玉报平安,握着这块玉佩,可以让夏语澹安心,看见王贵表现出惶恐不安的样子来,夏语澹也能在待罪的情况下,维持住她该有的,太孙妃温婉庄严的仪态。夏语澹毕竟还未废位。

“起吧。”夏语澹抬手,让王贵站起来,见了王贵站起来,才郑重说道:“我是见过很多腌臜事的。有的父母,为了一两银子卖了丫头;有的兄弟,为了挣一亩水田,官司打到县太爷前面;阖族大家里头,抬一个压一个,为了一件差事,一个族里十几个子侄抢破了脑袋。不管那些事情那么腌臜吧,到了最后,丫头也不能因为父母卖了自己,就当没了父母,亲兄弟能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吗,阖族大家里头,见了面都是先端笑脸。有句很朴实的话,这是做人的道理!没道理别人不把自个当人看,自个儿不把自个儿当人看了。连做人的道理都不懂,做人的规矩都不遵守,岂不是畜生不如了。王少监,你说是也不是?”

☆、第二百三十七章 了悟

形势如此,赵翊歆不能来。但夏语澹问是也不是,她不是在和王贵说话,她是在和赵翊歆说话,所以王贵恭敬的记下这些话,安慰了一句道:“娘娘的处境,殿下是知道的,即使我等奴婢,也是理解的。”

王贵说话间,仔细端详了一眼夏语澹干净的面容,倒是松了一口气。

一边娘家,一边夫家,这是一个死局,夏语澹怎么做都是有错了。现在待罪之仪是认错,若是急哄哄的摆脱和高恩侯府的关系,甚至为了证明自己做出所谓大义灭亲的事……大义灭亲看似正气浩然,然自己的家族都能说灭就灭,毫无宗族归属感的女人,这样心狠强硬的女人,睡在皇太孙的身边不可怕吗?

后宫嫔妃,容貌才情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性情。其实后宫嫔妃是很单调的,多选温顺谦卑的女人入宫,因为温顺谦卑的女人,对待帝王呼来呼去的宠爱,比较容易做到宠辱不惊,宠辱不惊是好听的说话。皇家要求女人,在宠爱你的时候,你要感恩的迎合上意,在厌弃你的时候,你要做好逆来顺受。万一来个心狠强硬,在这得失之间滋生出了怨怼之心,心有怨怼的女人躺在皇太孙的身边,就是王贵这样的近侍,看着都怕呀!

所以后宫嫔妃和娘家戚戚相关,娘家获罪,身在后宫的女儿往往会遭到冷落和废黜,就是防备着她们的怨怼之心。

这样想来,身为帝王果然是该称孤道寡,因为他们连枕畔的女人都要防备。

王贵看了那一眼,竟然生出了不忍之心,而垂下了头。

夏语澹微微颔首,此时压不住了内心的焦急,急迫的问了起来:“现在殿下怎么样了?”

这一次赵翊歆出事,夏语澹都要连坐,嫌疑之人是要避嫌的。所以这两天,就德阳公主给她透露了那么几句话,别的夏语澹一概不知。不知道赵翊歆在栾台山具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不知道高恩侯府已经被皇上圈禁了。她前面说了那段话,也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在表态之后,捡着可以说的,夏语澹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又不知道自己能知道多少,所以问得含糊,只问了一句。

“殿下已经醒来,但是还不能移动,最主要的还是,小公子未醒,尚未脱离险境。”

夏语澹这才知道,不仅是赵翊歆,同去的傅昵峥也出了事。

王贵回想起昨天晚上的情景,傅昵峥毕竟年幼,自小能在父母身边疼爱着长大,身体和心理上都没有吃过大的苦头,加上伤的又比赵翊歆严重,太医们下了重手医治,这疗伤的痛苦,傅昵峥就没有忍住,痛到了极点,神智不清的挣扎起来,就是武定侯也压不住他,两三个人压手压脚的把他压了床上。

王贵下山的时候,傅昵峥又不好了起来,转瞬间脸颊烧得通红,浑身滚烫,这烧还不知道怎么退呢。

武定侯夫人说的是勉励的话,若是傅昵峥再醒不过来,健康的人也禁不住床上三日躺,傅昵峥这样躺下去,王贵都不敢往后想。但进来华滋轩前,王贵得了谢大总管的指点,此刻走近了三步和夏语澹低语道:“小公子若是没事,皇上饶不了一个,小公子若是出事,还有个迁怒,迁怒到的人,还不知道会怎么遭呢。”

夏语澹心纠了一下,凝视着王贵。那么她现在遭受到的,是‘迁怒’?

王贵重头开始说了刺杀的经过,不过措辞简单,把那些血腥的画面都隐去了,道:“……这朱奎是救驾有功的,现已受了朝廷的封赏,尸体入葬圃田,追封广威将军,由子朱澄一承袭。”

尸体入葬圃田是皇上加上去的。赵翊歆虽然也才二十一岁,但他们皇家的人从生到死都规划好了,不出意外,赵翊歆现在是皇太孙,以后是皇上,将来死了,陵寝就在汴京圃田那块地方挑。朱奎是为了救驾而死的,这般忠心的臣子,死后魂灵也可以护卫陵寝。

这是荣哀。

夏语澹预备着往后听,王贵说到这里就停了。夏语澹疑狐的看他,后面确实没话了。封赏救驾功臣,傅昵峥也救驾有功,怎么不封赏一下他?

现在不封赏些什么,就太引人瞩目了。就算……万一万一,傅昵峥就那么去了享受不到,朱奎还荫及了儿子,傅昵峥有父母,有外祖父母,封赏下去,或是荫及远在雄州的颖宁侯夫妇,或是荫及在京城的武定侯夫妇,也算安慰一下他们现在遭受到的,随时失去傅昵峥的心情。

其实夏语澹来到这个时空这么多年,一直不喜欢‘赏’这个字眼,因为地位不平等,上位者对下位者,才用‘赏’,地位平等,受了救命之恩,那得用“报答”。虽然说和皇上皇太孙完全平等的人没有,但是此时不赏,还是富有深意的,此刻傅昵峥生死难料,围在他身边的人,谁来安慰谁的心情,还两说了。

有了前面何氏的只言片语,夏语澹才大彻大悟:原来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一家子!

想通了此节,夏语澹叹息一声,恍然而道:“原来如此,那我这般遭受的迁怒,也不枉了!”

男女情爱也不是世上最珍贵的感情,它只能算‘之一’。同胞手足之情,若傅昵峥不能活,夏语澹和赵翊歆,再回不到过去了。

“娘娘善加珍重!”王贵缓缓告退。

被圈禁的高恩侯府,同时知道宫中的皇后和太孙妃也被圈禁了。那两位,可是他们高恩侯府的两重护身符。

嘉熙院。

夏文衍再没有他表象的温文尔雅之风度,整个人变得狂躁不安。现在这种时候,他倒宁愿被锁走审讯,有得审,他还有申辩的机会,没得审,他是砧板上的鱼肉,只有宰和不宰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