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天清气朗的午后。苍穹是一片无垠的蔚蓝,一丝云也没有。因为长公主的回归,原本略有些冷清空旷的东宫变得焕然一新。容仪是喜欢热闹的人,在异乡度过的二十年多半枯燥乏味,又因为经历过惨痛的叛乱,所以愈发得向往花团锦簇。
北梁没有太多的男女之别,可身份不同,圈子也泾渭分明。前朝的扫眉才子们为江河社稷殚精竭虑,披星戴月,后宅的主母们相夫教子,赏景论酒。比起前者锋芒毕露,聚在一起时总免不了一番唇枪舌剑,后者则要和谐的多——
妙龄的少女们应长公主的邀约来到东宫,她们的五色衣裙,鬓间的珠光宝气把刻板的朱红高墙粉饰一新。又依依挽手,言笑晏晏,成了初夏时令里第一抹鲜亮的颜色。
“无祁兄!”从拐角处冒出了个翩翩少年郎,穿着轻便低调的襜褕,长发半披半挽,有一张稚嫩却俊朗的脸,眼角含情,眉梢飞扬,承袭了母亲傅子仪的六成美貌。容飞宇作为康王次子,不必继承家业,十八岁,正是无忧无虑的好年岁,“瞧——我从你母亲那儿讨了两盅陈酿的果酒。走,咱们去亭子喝?还不知道是什么味呢!”
容飞宇算是白无祁到京华之后的第一个朋友。他们年纪相仿,长辈又格外亲厚,男孩间的友情很简单,吃过酒,一来二去就熟了起来。他年纪轻,还有些纨绔通病,娇气浮躁,但性格直爽,开朗大方,两人说得上话,也很合得来。
白无祁收回目光,“……去偏厅吧。”
“那怎么行!这些贵族少女都是长公主费了心思邀来,供你挑看的——你不去说话就算了,还要躲起来,像什么话?”
“你知道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他不由分说,大步向偏殿走去,“母亲喜欢谁,叫她去娶好了。”
容飞宇无奈,跟着他的步子走,碎碎念道:“难怪我去的时候感觉气氛不对,李夫人大气都不敢出,拼命给我使眼色叫我走。要不堂姐帮我说话,要不然别说酒了,我指定得被你连累。”
“你堂姐……?”
“傅明晞!薛副使家的夫人!你不是见过她两回么?”容飞宇唤来宫人,点了几样小菜,把酒往桌子上一放。随意的说起了往事,“小的时候,我和两个堂妹最喜欢粘着堂姐了,每逢这种人多的集会,便千方百计地跟着她。她都被烦死了,但是从来不和我们生气,一边忙着手头的事情,一边掩护我们胡来,无论闹出多大的事情,都有她替我们周旋。唉……可是后来堂姐成了婚,成了薛夫人,愈发地就生疏了。如今……话也不太说了,好像成两个世界的人了。”
他抿了一口酒,却没什么忧愁,“不过也正常。男女有别嘛!”
酒被斟满,竟是少见的茉莉花香。
白无祁一怔,盯着手中的酒,脑海中的画面如走马灯般飞快回溯——
那个沉郁的、弥漫着袅袅香烟的午后。在巨大菩萨金象之下,他吻了一个既美丽又恶毒的有夫之妇。她穿着一如羽毛般的蓝色衣裳,有一张姣好又美丽脸,凑近之后,才发现她连发丝和眉梢都一丝不苟,肌肤白而细腻,泛着珍珠般的温润光泽。
唇是软的,温热的,涂上去的胭脂有淡淡的茉莉香。
在触碰到的一瞬间,就令他心醉神迷了,忘了自己原本怀着的怎样险恶的用心:明明是因为看不惯她虚伪的假面,想要毁掉她苦心经营的一切,想要撕碎她精心打造的面具,想她付出欺骗自己的代价。
可是……
当时的薛夫人既不惊慌也不羞涩,面无表情地用绢子擦掉因为被吻得太用力而溢出唇线的口脂。随后冷冷的笑,“那就好好看着吧。”
她的声调满是嘲讽,似笑非笑地用指腹压着自己的唇瓣,“郡王明年就要及冠了吧?明明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天真莽撞?没有人告诉过你么——成人从来都分得清肉欲和感情。嘛,现在我告诉你了,也算是教了你。就当做是……你想要的赔罪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