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头最忌宫女太监回话的时候说“主子,不好了,”“主子,大事不好了”,庄嬷嬷一听便皱紧了眉:“怎么回话呢?还有没有点规矩?!”
蒋明珠倒没有那么多忌讳,怕素月要说的真是十万火急的事,连忙把庄嬷嬷拦下了,看向素月:“嬷嬷,规矩可以慢慢教,素月,有什么事你先说。”
素月自己也知道方才那声喊话大为不妥,但确实事出突然,也顾不上谢罪,连忙道:“方才府上来人,说老太太的病忽然就起了变化,不但口不能言,还手脚抽搐,大夫们都吓得不敢开方,老爷又不在京城,求小姐请个太医去瞧瞧。”
蒋云今天陪着皇帝祭天坛去了,就算得了消息从京郊赶回来大约也要到入夜。蒋明珠知道既是夜雪过来传话的,必定不会有诈,便吩咐庄嬷嬷去请个太医,随夜雪去蒋府。
素月原本以为她也会过府去瞧瞧,谁料她吩咐了一声,便又坐下了,反而让庄嬷嬷去打听下蒋家出了什么事。
庄嬷嬷倒是点了点头,显然十分赞同她的做法:“娘娘安心,我这就去,定把事情弄个清楚。”
蒋明珠知道她有这个能力,也笑了笑,交待道:“也不必太急,侧面打听着就行了,回头我再问问夜雪,也就清楚了。”
素月还是有点不解:“小姐,咱们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不急,这会儿回去,不管跟咱们有没有关系,他们多半都要攀扯上来,何必去找这个麻烦,”蒋明珠摇头:“再说,我给她请太医,那是情分,可不是本份。这会儿上赶着回去,没的让人以为我和她有多亲近呢。”
家里总共就那么几个人,宋薇和裴氏如今与蒋老太太颇有点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是绝不会去招惹她的,蒋蓉蓉虽率直,却也很听裴氏的话,何况她日日照顾裴氏,也没有空闲去惹是生非。剩下的无非就是蒋明瑜、蒋云和蒋志飞,他们平常会与蒋老太太接触,这次的事多半也和他们有关。
素月一想也是,想想从前在蒋老太太那里受的气,方才那点怜悯也散的差不多了:“小姐,那我送太医过去,让夜雪进来回话吧。”
蒋明珠想了想,便点头把夜雪叫了进来,夜雪是当初聂玄给她的人,自然不比寻常丫头,虽日日跟在宋薇身边,对蒋家内外的事却都了若指掌。朝蒋明珠躬身行了一礼,便解释道:“原是昨夜的事了,不过老太太今日睡醒了才成了这样,所以这会儿才来报。”
蒋明珠点头示意她接着说。
夜雪便道:“昨儿夜里老爷回来的时候气红了眼,请了家法就要惩治三小姐和小少爷,三小姐和小少爷都挨了几板子,小少爷当场就哭得天昏地暗的,说老爷要打死他。三小姐则一直在骂着‘狐狸精’之类。”
蒋明珠听得有点无语,只听这个词便猜到了一点:“我爹外头养的那个茶坊的姑娘被他们知道了?”
夜雪微微点头,接着道:“不止这样,听说三小姐和小少爷还花了不少银两,买通了那位姑娘的下人,给她下了药,昨儿老爷去的时候,那位姑娘刚落下胎来。”
蒋明珠皱了皱眉,有点不敢置信:“蒋明瑜有这个能耐?我怎么有点不信呢。”
夜雪微微抿了抿唇:“小少爷和三小姐都说,他根本不知道‘那狐狸精有了野种’,老爷听了这话,气得亲自拿了板子要上去打。老太太闻讯赶过去的时候,整好赶上了这当口,一下子就扑在小少爷身上。老爷这板子虽没打下去,老太太却是受了惊吓了。晚上还没见有什么,今儿一早就不太好了。”
她三两句话就把事情说清了,蒋明珠却还是有点不信:“蒋明瑜和蒋志飞那里你可查了?当真是他们做的?”
夜雪摇摇头:“多半不是,我看三小姐确实是找人查过她,却并没能查出个什么确切的消息来。她说的多半是真的,她应该不知道那位梅姑娘怀胎的事。只不过蒋老爷一时急痛攻心,根本不信她。”
蒋明珠也不知是嘲讽还是怜悯,淡淡点了点头:“从前柳氏的手段,这位梅姑娘倒是用得更纯熟。”
☆、第五十九章 访梅疏影
第五十九章访梅疏影
夜雪把自己这边查到的事回报了她,便先回蒋府去了。到入夜时分,庄嬷嬷这一头也打探得了消息。
大体上和夜雪说的差不多,只是她这里要详尽许多,连蒋云把梅疏影安置在何处,何时过去,梅疏影何时落了胎,请的是哪位大夫,都打听地一清二楚。甚至蒋三小姐串通的是哪个丫头,花了多少银两,也都回报了过来。
蒋明珠只听了一半就忍不住打断了:“这事就这么巧?我爹去的时候她正好落了胎?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庄嬷嬷点头:“确是正正巧遇上,听说蒋老爷将人安置在外宅,几乎是日日都要去的,可巧前阵子这位梅疏影姑娘身子不适,总说人昏沉沉的睡不醒,胃里还犯恶心,就推拒了蒋老爷几日,昨日大约是请大夫瞧过,特地遣了丫头去回蒋老爷,说是有好消息要与他说。蒋老爷兴冲冲地过去,还没进屋就听得屋里一声声的□□,推开门一看,这位梅姑娘正在床上疼得辗转反侧的,身下已落了大红,蒋老爷惶急慌忙地找了大夫,说是已经保不住了。”
蒋明珠头一回发现这庄嬷嬷还挺有讲故事的天分,听她说起来好似就在现场似的,不由笑道:“嬷嬷,先不说这个,打听过这个梅疏影的来历么?还有这个跟明瑜勾结的小丫头。”
“回娘娘话,这位梅疏影姑娘原先是添香茶坊的红牌,从今年起就不怎么接客了,”大约是因为提到蒋明珠父亲的“风流韵事”,庄嬷嬷有点尴尬,但还是一五一十道:“听说是被蒋老爷包下了,后来还替她赎了身。”
这些表面上的蒋明珠都是知道的,她问的也不是这个,只是时间也有限,庄嬷嬷能打听到的也就是这些了。蒋明珠谢过了她,便让她下去了,想着回头请聂玄手下的暗桩探子帮忙打探下,把这件事查清楚,心里也好有个底。
她原以为聂玄多半不记得梅疏影是哪个了,没想到聂玄一听她说想借调几个人去查一查梅疏影的背景,却像是恍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说你爹那个外室?我回来之后就找人查过,成亲前还想着跟你说一声的,后来一忙起来就给忘了。她是有点背景,而且追根究底的话,跟你舅舅还有点渊源。”
宋芝对萧若水可说是痴情了一辈子,且他殉国前那几年都在嘉平关,蒋明珠全然不信,惊道:“怎么可能?”
“这事说来话长,”聂玄想了想,又问道:“你见过她么?”
蒋明珠摇头,她第一次听说这个梅疏影,还是在蒋家原先那位账房口中,只知是她父亲养的外室,并没怎么在意过。
聂玄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她父亲是关外人,所以她有一半游牧血统,本是生活在关外的,但她父亲死后,她和她母亲就被族人欺压,说她们是汉人杂种,甚至把她母亲拉去做军妓折磨致死,那时候她还不到十岁吧,在有一次两军对阵的时候,她在对方军队的饭食里下了药,有不少人就死于中毒,后来我军大获全胜,清点战俘的时候,她大喊救命,你舅舅恰好看到了,看她不过是个小女孩,也算是为国家立了功,就做主放了她。”
蒋明珠听得有点难受,她原以为梅疏影就是个茶坊的头牌,没想到她的身世竟会这么曲折,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就受了那么多苦,确实是可怜可叹。
聂玄看她神色悲悯,便伸手搂了搂她,温柔道:“这差不多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当时你舅舅还是刚刚成名的少将军,而且边境战事正急,既不能把她一个战俘留在军中,也没法子带回家里,所以你舅舅就把她交给了关内一户经商的人家,给了他们一笔钱,又额外塞给梅疏影一些银两,希望她能好好过日子。”
宋芝虽是百战之将,对一直心怀仁爱。蒋明珠点点头:“那……她怎么又成了添香茶坊的人?”
这一问连聂玄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才缓缓道:“也许该说是天意弄人吧,那户商家对她很好,只是第二年冬天的时候,他们就遇上了山贼流寇,那家人死的死,伤的伤,她那时已显出了几分容色,被那伙人卖进了添香茶坊。”
蒋明珠咬了咬牙,恨恨地攥着手:“怎么会这样!”
“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的容貌确实为她招惹了许多麻烦,”聂玄握住了她的手:“添香茶坊那位老板教她诗词曲赋琴棋书画,虽也让她接客,但多数都是些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后来添香茶坊从洛京搬到了京城,她作为头牌,也就跟着过来了。我回府之后查她,是因为宋清察觉有人跟踪他,他暗中追查发现竟是梅疏影,我这才彻查了她的背景。”
听到事情涉及宋芝和宋清,蒋明珠不由警惕起来,疑道:“她想做什么?”
“别担心,她虽然心机深沉,手段阴狠,但性子颇烈,恩怨分明,对宋清也并无恶意,多半是想报宋芝当年相救之恩,”聂玄拍了拍她的手:“这也是先前我没跟你说的原因。而且,她似乎是知道你母亲和宋家的关系,她做的不少事,都是在针对柳氏和你那个弟弟,对你和你娘从未起过不好的心思。”
“我……殿下是说,她是在帮我们?”她宁可这个姑娘从未受过这样的艰辛,也不想多这么一个“助力”。
聂玄点头:“嗯,我想,就算将来你爹想娶她,她也不会进蒋家的门。因为宋芝的关系,她不愿伤害你和你母亲。虽是个风尘女子,却也自有自己的底线。”
蒋明珠只觉得心里难过,反手抱住了聂玄,把脸贴在他心口。
聂玄轻轻摩挲她的脊背安慰她:“朝廷多年靖边,为的就是不再有因为战火而流离所失的人,但天下这么大,哪能时时刻刻处处歌舞升平呢。”
蒋明珠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从前这些事离得很远,她所在的环境,最恶劣的也不过是后宅之间明争暗斗,如今听到梅疏影的事才这样震动。许久才轻声道:“殿下,那这次她落胎的事,是真的还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