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2 / 2)

他的话很低沉,很柔缓,应当发自内心。

“不要想着逃走,也不要避开朕。朕虽不能给你天地间真正的自由,但是在这皇城之中,朕愿意为你破例。”康熙说。

东珠越发疑惑。

“这里,曾经叫万岁山,是父皇将它改名为‘景山’,是帝、后观景之意,也是天下景仰的意思,但朕觉得这些并不重要。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外面的天大地大,可以获得片刻的自由。这里,是你的,也是我们俩的。你懂吗?”康熙问。

东珠摇了摇头,思绪有些混乱。

康熙却伸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说好了,不再逃避,你懂的。现在,你愿意要吗?”

东珠心里乱极了。

说实话,身为天子,能对她说这些话,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虽然一早得到消息,知道自己已经获释,可以重新以妃位回到后宫生活,可是她还是想要拒绝。皇上说的话没错,是逃避。虽然已经入宫两年,可是她从心底还没有做好准备去当皇上的女人。

然而此时此刻,皇上把她带到这里,对她说上这样一番话,再想起两年间自己闯下的祸,以及每一次皇上愿意或者不愿意,都得为她周旋应对所做的那些事,她不是不清楚,也不是不感动。

可是每到这个时候,费扬古的身影便不知不觉悄悄出现,横亘在自己和皇上中间,让她的心一点点硬起来。后来,再加上玛嬷意外离世,遏必隆家族与皇家的纠葛矛盾,更让她必须为自己筑起坚硬的外衣,远离皇上,拒绝皇上。

于是,她让自己狠下心来,对着皇上,她说:“皇上知道东珠的心,也知道自己的心,可是皇上知道吗?在你我之间,有些东西横在那里,是永远不可能消失的。”

康熙似乎并不意外:“朕知道,在你心里藏着很多人、很多事。但是,那些人和事是阻隔不了我们的。”

东珠秀眉紧蹙:“可是……”

康熙摇了摇头:“没有什么可是的,你心思有时候太重了,担心的都是未曾真正发生的。有些事情,没发生前,我们不必担心惧怕。发生了,直面就是。若是为了些捕风捉影未曾发生的事情,就左思右想,连眼下的日子都过不好,岂非庸人?”

“皇上。”东珠狠下心,“那些事情不是捕风捉影,是真实存在的。”

“那么,你现在就告诉朕,你在咸安宫也待了那么些时日了,你告诉我,你查清了吗?你玛嬷之死与太皇太后有关系吗?”皇上虽未恼,但也有些气急,直接问道。

东珠没料皇上直接至此,一下子答不上来,只好老实回道:“现在还没查清。”

“你这是疑心生暗鬼,到现在还没查清。朕相信三十年之后,你仍会这样答朕。可是中间这三十年的光阴,你就打算这样过了?”天子脸上的执着神态很是让人感动。

东珠不好将在咸安宫搜集来的那些支离破碎的信息告诉皇上,她并不想打草惊蛇,也不想以自己揣测的结果告诉皇上,因为那样没有半分好处,也不可能捍动那个人。于是她打算换个话题:“不论这件事,东珠只问皇上,现在,皇上对我阿玛可真正放心?”

出人意料,皇上不假思索地回道:“朕不瞒你,对遏必隆、鳌拜,朕不能放心。”

东珠叹了口气:“这不就得了,你对我阿玛不放心,嘴里却口口声声对我如何如何,身为遏必隆之女,这是此生也改不了的事实,血浓于水,你让我如何自处?”

皇上并不气馁:“那么,你信你阿玛要谋反吗?”

“谋反?当然不会!”东珠高声反驳。

皇上笑了:“这不就结了吗?朕对遏必隆、对鳌拜不放心,并非因为与他们有私仇,他们位高权重,掌国家神器,一举一动要么造福百姓,要么祸害千秋。其实不只他们,只要是身处关键位置的高官权臣,朕都不可能真正放心,都会防着。但只要他们不造次,不谋反,朕自会礼待。现在又不是两下里要血溅当场,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听皇上如此一番话,东珠确实心安多了,几个月没见,皇上于政治上倒真是长进颇多,这番话真像仁君所为。

“可是……”东珠仍然呢喃着。

“好了!”皇上不禁伸手在东珠额上轻叩了一下,“哪有你这样的,挖空了心思要拒绝朕,提出的问题朕都解决了,你还不认命,还要倔,你要倔到什么时候呢?”

“我?”东珠无言以对,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喊了一句,“我不要侍寝!”

此句一出,不仅皇上,就是东珠自己也愣住了,立即面色飞红,窘在当场。从小到大,还没被人逼得如此窘迫,想不到最后自己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这句,原来自己一直担心和抗拒的正是如此啊。东珠懊恼不已。

“哈哈。”康熙忍不住大笑起来,他虽觉得意外,但丝毫也没有责怪东珠的意思,因为在他自己在被逼和秋荣、皇后圆房之前,他也很别扭、很介意这件事,并不是介意圆房的对象,而是介意这件事本身,想来正是一种成长的烦恼吧。

而此时此刻东珠的拒绝,在他看来可爱极了,也单纯极了。于是,他低下头在东珠耳边低语了一句,东珠面色更红,越发臊得不行,一面用力推开他,一面扭过头不去看他。

亭下的宁香看了,心里跳得更是厉害。

她只觉得,东珠太幸福了,能得到皇上如此对待,普天之下,她正是所有女人中最幸福、最让人羡慕的。

第一百零八章 仁妃宫里亲情汇

景仁宫,正殿,室内铺满红毡又生着暖龙更是温暖如春,因仁妃一向畏寒,宫人们又特意在临窗的炕沿下面放了两个鎏金珐琅大火盆。

仁妃佟佳锦珍靠着大红牡丹绣锦的引枕,腿上盖了一件白狐皮搭子,手里拿着绣花绷子正一针一线认认真真地绣着。

听得外面似有动静,拿余光一扫,只见碧落领着人从外面进来,她也没在意,随意问了一句:“东西都送过去了?昭妃看着可还好?”

话间落了,也不见碧落答话,锦珍这才放下手里的活计,抬眼一看,立时便呆住了。

原来跟着碧落进来的不是随侍的小宫女,而是自己的玛嬷佟老夫人和额娘佟少夫人。锦珍一掀皮搭子,赶紧下炕,走到近前扶住祖母,急切问道:“今儿早上才下了场雪,外面正是湿滑,这会儿,额娘和玛嬷怎么进宫来了?”

佟老夫人面上肃然,领着儿媳妇郑重其事地给自己的孙女行礼请安,锦珍一向温柔孝顺,见此情形更是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拦下:“这是怎么了?额娘,可是咱家里出了什么事了?”

佟少夫人摇了摇头,拿眼色使给仁妃看,自己则伸手将婆婆扶住。

“玛嬷何须多礼,快,炕上坐。”仁妃亲自将佟老夫人让到炕上,又赶紧张罗着从炕柜里拿了新的皮褥子铺了,还放上厚厚的引枕让她坐得舒服些,又命人端了脚炉,准备茶点,好一番忙乱。

佟老夫人也不推却,只待得喝了口热茶,又见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这才认认真真打量起自己的孙女来。老太太眼光犀利,盯着锦珍有些发毛。

“昨儿晚上听你阿玛说你身上不爽,这不一早,我和你额娘就巴巴赶过来瞧瞧。”佟老夫人说道。

“原来是这样。”锦珍这才放下心来,笑了笑,“阿玛也太多事了,昨儿锦珍在乾清宫外看见阿玛当值,便闲聊了几句,中间咳了两声,阿玛就紧张起来。原没什么事,怎么回去还跟您老人家说了,这湿滑的天气里还让您跑这一趟,真是锦珍的不是。”

佟老夫人摇了摇头:“你是有不对,可不是为了这事。”

锦珍意外,拿眼睛偷偷看着自己的额娘,佟少夫人只得说道:“娘娘如今身为皇妃,身份贵重,您自己可得万分当心。昨儿你阿玛回到家中把你的事情一说,额娘和老太太是一宿都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