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乐端详着费扬古,颇有些不解:“如今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怎么还有闲暇到我这里喝酒看花,不去找小黑屋了吗?”
费扬古哑然:“找?没有头绪大海捞针,再找个三年五载怕是也难。”
岳乐看着费扬古,神色越发疑惑:“难不成你已经有头绪了?你知道铸假钱的地方在哪儿啦?怎么发现的?本王可是冥思苦想了一晚上,都没想明白。”
费扬古对上岳乐的眼眸:“铸币的工人说小黑屋里无风无雨无声响,王爷只管想想什么地方又黑又安静又无风雨?”
岳乐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本王想来想去,除了紫禁城的地下冰窖,再没其他地方了,可若是在冰窖里炼银子,那冰肯定就存不住了,所以没可能是在那儿啊。”
费扬古喝了杯中之酒,越发淡然:“自然不会是在冰窖,但地下二字,你算是猜对了。”
岳乐眉头一紧:“可那也不能满京城地挖地吧!”
费扬古笑了:“王爷一向睿智,这会儿怎么懵怔了。你且想想,要将几十名匠人偷偷运到铸币厂,关起来三五个月,还要人不知鬼不觉得,虽说难办倒也不是办不到。只是,这铸币的原料若想偷偷运到铸币厂,可就没那么简单了。铸币这项作业,可是日日都要有原料进,废料出的,这一来一回,要掩人耳目就得用些遮掩的生意了。而这种伪装的生意,其实很好识破。所以,我已经叫人去查了,我们在此静候消息便是。”
岳乐盯着费扬古,叹了口气:“我素知你的心性与志向,也知道当年,太皇太后对你一家做得太过绝决。其实以你们姐弟的才华,一为先帝贤后,一为当朝辅政,于国于君都是幸事。只可惜令姐早逝,你父母双亡,阖族仅你一人支撑门面,空有一腔才华却总被人欺,直到如今方才展眉。你就不怨吗?”
岳乐的话正中费扬古要害,能不怨吗?从小到大,所有的遭遇、所有的委屈,早已深植骨血,怎可轻易撂开?
然而,他终究不是那等只图自己一时之快的率性之人。
于是,他自嘲地笑笑:“凡事顺缘,不可强求,更不可逆势。对皇家,我的确有怨有恨,可是这些年冷眼观之,这位君上虽是年少,却也有为民为国之心,那我何不顺势利导?只要能惠泽国民,又何必为了一己私利,搞得血雨腥风、天下大乱呢。”
费扬古这番话,岳乐深以为然,他神色凝重,点头附和:“是啊,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纵使人人都忘了来路,弃了初心,你我却不能乱了去向。”
事态皆如费扬古所料,很快消息即被查实,并被送入乾清宫中。
看着密报,康熙神色凝重,明珠更是一脸忐忑地看着曹寅:“不会是弄错了吧?”
曹寅老实回奏:“费扬古送来的消息就是此处,臣也派人细细核查过了,东花市这家食铺的确古怪,日日都有蒙古马队送奶茶和奶砖过来,卖出去的却并不多,但还是日日进货,蹊跷得很。而且派出的人回禀,说这铺子的后院总有黑漆漆的脏水排出,里面还有些碎屑。”
明珠神色闪烁,不太敢看康熙的神色:“那就对上了,可这家铺子的主人曹大人,你可要再三核对清楚才好。”
曹寅低下了头,并不敢却看天子的神情,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很是为难:“虽然倒了好几道手续,但还是查了出来,这家店幕后的主人的确就是吉阿郁锡。”
此语一出,殿内立时一片死寂。
康熙不语,但呼吸声明显加重。
半晌之后,明珠着胆子打破僵局:“若真是如此,那可就遭了,这位可是慧贵妃的阿玛,太皇太后的堂弟,这不好办啊。”
康熙面色阴郁,一拳重砸于案:“没什么不好办的,叫费扬古带人。呃,不,叫安亲王带人,立时查抄此处!”
曹寅称是退下,明珠面色明暗不定,口中称着皇上英明,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这样一来,宫中炙手可热的慧贵妃说话间就要倒台了,而自己的堂妹那位有着大阿哥傍身的惠贵人,前程无量啊。
当夜,东花市一家食铺门口依然车马如龙,却在顷刻间被安亲王带着兵士们包围了起来。一时间火把的光将周围都照亮了,一时间食铺内人声喧嚣,短兵交接。
慈宁宫暖阁内,孝庄坐在炕上品着茶。
蒙古科尔沁三等公吉阿郁锡站在下首正义愤填膺地冲孝庄囔囔:“凭什么啊?凭什么抓我,凭什么抓我女儿,凭什么啊?皇上亲政后,为什么不封赏我们科尔沁?为什么不管我们的死活?为什么不给我们蒙古的王公划封地?凭什么我们乌兰进宫后不能当皇后?要当个破妃子?凭什么啊?”
孝庄脸色微变,将手上的茶盅重重地放到炕几上:“吉阿郁锡,你打一进慈宁宫的门,张口就问了这许多的凭什么、为什么,句句都是皇家欠你的。可你仔细想想,皇家真的欠你吗?”
吉阿郁锡愣了一下,正要继续辩解。
孝庄打断吉阿郁锡:“我们科尔沁人,生在草原长在草原,日日向苍天期盼风调雨顺,水草肥美,以养育我们的族人和牛羊。我们双手向上,向天要,向地要,但从不伸手向人要。今儿个你伸手向皇家要,就是丢祖宗的脸面。”
吉阿郁锡一脸不服气:“那不是”
孝庄:“吉阿郁锡你得清楚,这世上,你能要来的便是你的天命所在。你不能要来的,强要,便是你的祸事所在!你现在闯下这天大的祸事,哀家也帮不了你,你还是想办法自己圆回去吧!”
孝庄说罢,便站起身,朝苏麻喇姑使了个眼色:“苏麻,扶哀家去佛堂吧。”
苏麻喇姑会意,立即上前扶着孝庄向外走去。
吉阿郁锡急眼了:“太皇太后,不是,堂姐,我的亲姐姐”
苏麻喇姑扶着孝庄渐渐走远。
半晌之后,自觉无趣的吉阿郁锡只得垂头丧气地走出慈宁宫,谁料,才出宫门便立即被两旁的兵士押住了。
乾清宫,康熙坐在龙座上。
吉阿郁锡被绑着站在御座下面,才一张口,就扑通一声先给康熙跪下了:“大侄孙啊!啊不,皇上啊!这回这事确实是我错了,可是皇上您也不能光看我偷着铸钱了,你得看看我的难处啊!!”
康熙挑眉冷冷地看着吉阿郁锡。
吉阿郁锡满腹委屈一脸苦楚:“我们科尔沁世代和大清皇室联姻,从太祖朝算起,我们科尔沁已经出过三代皇后、数十位妃子了,光是准备这些后妃的嫁妆,也够我们科尔沁受的了。这大清建国,你们满人是越来越富,我们科尔沁除了血泪可是啥好处都没捞到,就守着那么一片草场过日子,这,这日子就过得太紧巴了。所以,所以我才想着趁着宫里有人,捞点好处,好撑着咱科尔沁的脸面啊。皇上,我也很难啊!”
康熙冷冷一笑,顺手甩出一本账本到吉阿郁锡面前:“这账本上的吴三桂是怎么回事?”
吉阿郁锡一惊,眼珠一转,随即镇定下来:“皇上,你知道现在这生意多难做吗?科尔沁人多开销大,所以我就把这小生意稍微扩了扩。但是皇上我跟您保证,我卖给吴三桂的假钱,是假得不能再假了,里头是连点银星子都看不到的。而且您看,我卖给他,赚了他的钱,养活了我草原的人,还省了朝廷的开支,万一他日后不听话,我草原上的巴图鲁再去打他,一举多得!”
康熙无奈地笑了:“这么说,你还挺替朕着想的了?”
吉阿郁锡忙不迭地回应:“是,是,分内之事!”
康熙暴怒:“你以为吴三桂要得是你的假钱?他是拿着你的假钱炼出精铜造兵器!朕原本一早就封了他的路,让他无矿可用。好嘛,你还给他精铜!”
吉阿郁锡傻眼了:“不是,皇上,我真的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他拿钱干这个啊!皇上饶命啊!”
康熙眉头紧蹙,声音也有些激动起来:“吉阿郁锡,朕没法儿饶你,这不是家事,家事朕由着你,最多朕吃点亏,但这是国事,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你不得不死!”
吉阿郁锡:“皇上、皇上,我错了,再不敢了!”
康熙不想再说,一脸果决地吩咐:“来人,送去宗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