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四十八章 暴雨(1 / 2)

林延潮回京的傍晚,京师暴雨如注。

马车的上方闷雷响动。

雷雨倾盆而下,展明驾驭着马车于泥泞的道路上缓缓前行。

道旁偶尔可以看到在正在赶路的行人,马车,商队的驮马,披着蓑衣的行人在雨中仓促而行,道旁延伸至远处的郊田,麦子已是割了大半,再往远望去则是茫茫的天地。

展明坐在马车前驭车,霹雳雷鸣下,愈发觉得天地之浩瀚。

而身在马车中,听说是回京升官的老爷,却是一直在喃喃地作着什么事。

展明之前有看了一眼,老爷一会拿着书,一会拿着笔墨。

在老爷身边十数年,他也略习文字,甚至在老爷的指导下将俞家军的兵法,可以自己写出来了。老爷一直与他说,他不通兵法,写出来的文章,也是纸上谈兵,怕是堕了俞大帅的一时英名,所以他虽不敢动笔,却可以指导展明来写。

展明不知道这话是不是老爷因为偷懒的推脱之词,而骗自己在他身旁效力了十几年,但他确实已是将俞大帅一生打战的经验心得,尝试着写进一本兵书里。

但今日他感觉老爷在车里边作边做什么事,他偶尔听了几句,譬如‘欲破陈俗旧习,革除积弊,并非着手于做事,而必先解放思想’这些话还好理解。

但下面又说‘当年满清就是犯了这样的错,空买洋枪洋炮,买船造船,自以为用老祖宗的本事,师夷长技就能打败洋人,这就是错了。’

这些话他就听不懂,满清是什么?洋人又是什么?

“要解放思想,需提高国民之素质,百姓多愚,不读书明理,永远只能使由之,不能使知之。”

“无论是事功,还是林学,影响的只是部分读书人,最后的路子还是要回到开启民智来。”

听到这里,展明握鞭子的手停了一下,以前当兵时,他知道军中那些文吏多看不起他们这些丘八。

所以在他眼底,当一个人通过读书,知道自己比大多数人更聪明时,不是去贬低别人就很难得了,至于我会的教给不会的人就更难得了。

他记得林延潮曾与他说过一句话,弱肉强食是自然,是人欲,是天道,生而平等是文明,是天理,是人道。

还好这几句话展明还算半懂不懂,觉的有条理逻辑可循,但下面又听不懂了。

然而什么时不我待,什么内卷化效应下,什么农业经济的边际效用递减,什么番薯只能让马尔萨斯陷阱推后,什么最重要还是国家经济转型,令展明脑子里一团浆糊。

但林延潮依旧在捧着书,然后在纸上写着什么,似乎在作一件要绞尽脑汁才能办到的事。展明摇了摇头继续赶车。

林延潮确实在马车上也没有清闲,直到察觉马车停下,他掀起车帘望去,但见已是到了朝阳门。

小别数月再来到京师,却没有多少胜新婚之感。

京师依旧是那个京师,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但天下的局面并没有比两年前他从归德回京时变得更好,反而是更坏了。

过了关卡,林延潮的马车照旧前往申时行的府上。

师生二人坐下后,申时行即笑着问道:“宗海,你这一次离京数月有何收获?”

林延潮道:“学生这一次出京走了一遭,主要是为了买田,顺便也是体验了一下民情。”

申时行笑着道:“老夫听说,你真定府买了不少田吧!”

林延潮知道没有什么好瞒的,于是道:“是买了两千亩旱地。”

申时行点点头道:“老夫在老家也买了不少地,以作以后归老林下时衣食所来,但你还年轻,怎么也生起求田问舍之心?”

林延潮总不能说,咱大明的官员都这样干的,他只能笑了笑道:“恩师教训的是,是学生懒散了。”

申时行点点头,然后正色问道:“真定府去年受了灾,现在百姓过得好吗?”

林延潮也是认真道:“回禀恩师,实不相瞒,如真定这样的大府受了灾了地方,情况不会再坏了,幸好学生来时地方已是开始赈济了。”

申时行道:“保定巡抚是老夫同年,此人治理地方还得力吗?”

林延潮临行前保定巡抚陆贺送了两千两银子,不过被他给拒了。

现在面对申时行,林延潮有什么说什么:“此人乃悍吏,非治下百姓之福,但在统军御下上倒有所长。”

申时行一面听,一面从案上取过纸来,并戴上了西洋眼镜,将林延潮方才对陆贺的评价一笔一划写在纸上后然后折起。

林延潮心想,申时行确实年纪大了,这样的事,他以往记在心底就好了,再认真一看,申时行确实苍老了许多。帝国宰相的位子,说是荣耀,但也是够劳心劳累的。

然后申时行又问道:“那么沿途还有什么所得?”

林延潮道:“是,真定府受了灾,自是不好,但沿路没有受灾的地方,也不怎么好……”

申时行伸手一止问道:“不怎么好?今年京畿附近的夏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