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两百九十八章 乱子(1 / 2)

在茶室里,两盏清茶正冒着热气。茶汤汤色但见翠绿微黄,清澈鲜艳,可知是一盏好茶。

从落座到了聊起王锡爵的处境,再从你家老爷身后要被开棺戮尸,到我这么办其实救了你家老爷的身家性命,这一番聊天所费的功夫大概也只用了一盏茶而已。

王五认真听得清楚林延潮说得每一句话,现在对方的话语在自己脑海里是嗡嗡直响。

什么是故弄玄虚,什么是言之凿凿,王五还是分得清楚的。

王锡爵之前的打算确实正如林延潮所言,先借并封之事,让皇长子认皇后,达成嫡子的身份,最后再进一步正位东宫。

但是……但是这过程必须有二至三年,王锡爵与天子之间的约定是通过密揭进行的,因此他必须在宰相的位子上督促此事,一旦将来皇长子被立为太子,那么三王并封不是过而是功。

但要是国本未立前,他万一不在相位上了,到时候三王并封已成事实,那怎么办?

如此王锡爵就成了天下所指了,将来皇长子就算顺利上位,一看王锡爵在相位上办成的事,只有一条那就是赞成他的弟弟与他一起封王!那么还能怎么办?只有开棺戮尸了。

王五说没事,毕竟他家老爷与天子的密揭在宫里存档着呢。

但是林延潮说了,靠几封信能证明你家老爷清白?密揭的内容外面的官员都不知道,将来天子登位难道还能将信给百官看过吗?天子就算看了密揭不怪你,但想起当年三王并封的事,心底还是有怨气的,你王锡爵照样遭天下所指。更最坏的情况是皇三子上位,他看了密揭不但不会表你的拥立之功,反而也是要开棺戮尸的。

反正王锡爵怎么选都是错到没边了。

王五已经大半明白了林延潮的话,虽知林延潮的话有道理,但一时之间没办法想得那么透,口中仍不假思索地反驳道:“好啊,经大宗伯这么说,小人还是真是要替老爷感谢你了,呵呵,真是滑稽之至……滑稽?”

说到这里王五脸上有几分苦色,竟是说不下去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遇到不愿意的事实,矢口否认也是情理之中。毕竟以后的事如何也是难说,天子百年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不过人不能总包侥幸之心。王五兄,你可以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商量一下,我想他站得比你高,看得也自是更远。你也知道我这里并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只是你毕竟不在官场,没有拿过大主意。”

王五定了定神问道:“难道大宗伯就不惜这乌纱吗?要知道别的大臣自劾的奏章,老爷都是一日之内替皇上复命,而大宗伯你的奏章可是停了三日啊!”

林延潮失笑道:“不意王兄还能如此担心林某处境,真是多谢了。这一次因焚诏而罢官,我早有所预料,但是林某若真因此离任,到时候难受的不是在下,反而是元辅啊!”

“你!你!你!”王五手中的茶盅被握得紧紧。因为焚诏的事,林延潮站在了百官的支持上,他要是因此被罢官,那么王锡爵就要举世皆敌了。

“所以还请王兄放心,也请元辅放心,若要林某辞官,林某绝不会有二话!”

王五简直要气炸了:“大宗伯你居然用辞官来要挟元辅?难不成元辅还要低三下四地请你回来当官不成吗?”

王五虽是愤怒至极,但仍是控制着音量,生怕为外间所知。

林延潮看了王五一眼,点点头道:“看来王五兄终于明白了,这辞官不是你家老爷的筹码,而林某的筹码。”

闻言王五作色道:“大宗伯,相爷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宁可罢官也要如此逼相爷呢?官也不是这么当的吧。”

王五说到这里目光一凝,面上仍是保持着激动愤怒的表情。

林延潮笑了笑道:“可是林某之前也没有得罪元辅,为何就要被发配朝鲜。其实林某并没有不利元辅的心思。旨意到的时候,焚诏也是不得已为之。谁也不知道天子会下三王并封的旨意,我当时接旨时还以为天子会下皇元子皇三子先后出阁的旨意,至于辞官后的舆论,也是顺势为之。”

真是太奸滑了,不露半点口风。

王五想到这里,淡淡地道:“是么,外面的人常道大宗伯睚眦必报!也好,那大宗伯要怎么办,你要用筹码与元辅换什么?”

林延潮道:“林某再说一遍,焚诏之事只是顺手为之,林某事先没有半点不利于元辅的意思,王兄若明白了这一点,下面彼此会顺利许多。”

王五勉强附和地点了点头。

林延潮道:“若真是要想出一个两全其美之道,那么元辅首先必须收回三王并封的旨意来,再由礼部上疏以皇长子,皇三子先后出阁读书的顺序来办!”

王五摇头道:“三王并封,你们担心天子反悔,但先后出阁读书,我们又怎么不担心百官反悔。”

“百官反悔自有元辅,皇上纠之,皇上反悔,又有谁来纠之?我与元辅吗?皇元子出阁读书定在二月,皇三子出阁读书定在三月,就以此上疏就是。”

王五哼了一声道:“朝廷诏令朝令夕改,内阁以后还有什么颜面!”

“对,元辅系国家之重,当然不能担这个责任,所以必须归咎于他人。我听说当初疏下时次辅陆平湖没有反对,那么责任就可以推在他的身上。我就不信,这几日来没有人与元辅提过这句话!”

王五闻言脸色一变。

林延潮看了王五脸色,点了点头道:“看来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王五当即道:“不可能!就凭你大宗伯一句话,居然要元辅撤下一名内阁次辅!”

林延潮笑着道:“也好,那元辅与陆平湖商量一番。我相信陆平湖与林某一样之前没有得罪过元辅,也不会存着不利于元辅的心思的。”

王五闻言顿觉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此刻他不由有几分同情起来陆光祖,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

林延潮道:“林某要说得就这么多,要是元辅不答允这两件事,那么林某宁可辞官,也不会出山的!”

这算什么?那么林延潮辞官就是第三件事吗?到了最后果真成了辞官是你的筹码,不是老爷的筹码吗?

但是王五转念一想,此事确实存在于王锡爵与林延潮之间的默契。陆光祖一走,内阁少了一个强有力的人物,尽管内阁对吏部控制力下降,但不用担心当年徐阶斗严嵩,张居正斗高拱那样的事重演。毕竟吏部再凶悍,但吏部尚书入阁还是颇为困难的。

而皇长子皇三子先后出阁读书的事,也要林某成为礼部尚书后出面协调,以他现在焚诏后在百官中的威信,那么肯定是百官信服的。除了他没人能够成功调解天子与百官的关系。如此也不用担心皇三子出阁读书时,遭到百官反对,最后功亏一篑又令天子生怒。

王五正待犹豫之间。

这时候但听茶室的门一开。

两名读书人走了进来,掌柜在旁陪笑道:“对不住,这两位客官也是买书的。”

林延潮,王五看去但见二人都是二十多岁的读书人,身着淡蓝色的襴衫,看起来有几分清傲的样子。

二人见了林延潮,王五后,自顾道:“掌柜,没有一处清净地方吗?我们好谈话。”

掌柜道:“客官对不住,小店就一处茶室。”

王五微微皱眉向林延潮问道:“咱们要不要换地方说话?”

“不必,林某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见众人没有异议,掌柜就给二人端来茶食。

王五正要起话头,就听身旁那名方面读书人道:“书兆兄,这一次林侯官他焚诏拒三王并封之事,令权相难堪,此事实在是大快人心啊!”

王五听后侧头横了那名读书人一眼,那名读书人也是毫不客气地对视了回去。

另一名读书人劝道:“名申兄,京师脚下还是慎言一二。”

林延潮笑了笑。

王五哼了一声道:“现在的后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林延潮笑了笑道:“王兄算了,与这些后生们计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