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干什么?”姜明讶然。
“还能干什么。” 刘喜乐像是发现惊天大秘密一样,低声道,“解决纠纷喽,听说闹到后来不服的就……”他用手在脖子上做作的抹了抹,把姜明的脸都吓白了。
高坤听着一直没说话,直到好容易把活干完,他这才抬头望过去一眼,却见那棚下的几人竟也在看他们。
高坤和正中那光头的男人对视了一眼,默默地别开了头。
远处,狱友a琢磨着老大的表情,说道:“原以为一礼拜差不多了,没想到都快一个月了……这几个小子还挺能忍的。”
“他能忍,”b指指高坤,“另外两个就未必了,特别是后头那个细皮嫩肉的,我记得他们和贼老五是一个房的吧,那老帮子就好这口,怎么到现在都没真下嘴,不会是怂了吧。”
“见两个黄毛小子就怂?”c插嘴问。
b骂他:“让你有时间多关心关心新闻,每回上图书馆少看些黄的,莫兰村那案子前两年都上多少回电视了。”
c说:“就是他?算起来今年都没满十八吧,想想那……下手,怎么看着不像呢,老老实实的。”
“会叫的狗从来不咬人。”a道,“我看这小子也挺有意思的,贵哥也是这么想的吧。”
一旁叫“贵哥”光头男只是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了根烟点上,他年纪不大,眉角有一道明显的疤,不说话的时候面容带着些狠厉之色。
a继续道:“你说每回进来九成的都想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但真行的能有几个?这狗屁的环境允许么,想平安无事的自保你首先得迎合得了那地儿的规矩,就他这样的,瞧着是默默无闻一声不吭,但明显和大家不是一条道上的,年纪小还特别假正经,不被贼老五他们盯上才怪。”
a说完b下结论:“也就这两天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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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真应验了这句话,当天高坤他们干完活还没来得及回到牢房就又出了事,一伙人先把高坤支开,然后将刘喜乐堵在去饭堂的路上狠揍了一顿。
狱警赶到的时候,刘喜乐已是断了一条胳膊,血全糊在了脸上,但是他却还咬着牙跟高坤说:“哥,我没事……”他记得高坤要他忍,他也想好好的出去,再也不犯错。
高坤看着被抬往医务室的兄弟,手里的筷子啪嗒断成了两截。
晚上高坤躺在床上,本该寂静一片的狱所里却不时传来叽叽喳喳的咒骂或嬉笑声,而其中动静最大的便是他们这一间内发出的。
被子被轻轻地扯了扯,高坤睁开眼,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了自己面前。
“坤哥……”对方喊得可怜兮兮。
高坤一顿,坐起身让开了一半的床,任那少年小心地坐上来卷住了自己的被子。
黑暗里,姜明凑过来害怕地说:“我想回家,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他不过才十七岁,家里以前在村里也算是有些条件,基本没吃过苦,但是不知何故似是父母得罪了任上的支书,小工厂一夜之间就倒了,爸爸心脏病直接给气得撒手人寰,妈妈带着两个弟弟去上访,路上却被车轧死了,姜明一气之下竟然就要放火烧支书家的屋子,结果才点了个牲口棚就被抓起来了,但纵火罪已定,只得被丢到了这里。
“这里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做,卖烟、打架、不用上工,杀人都没有人管,到处都没有公平,这世界从来不存在公平……”姜明呢喃着,继而忍不住哭了起来。
黑暗里,高坤看着眼前那张泪盈于睫的脸,恍惚间只觉如此熟悉,他抬手轻轻地给对方擦了眼泪,然而还来不及出口安慰,忽然身上的被子就被人一把掀开了,接着一阵油腻的笑声响了起来。
“啊哟,这是在干嘛啊,怎么哭了,是不是想家了啊,要不要哥哥来安慰安慰你……”
“小弟弟哭了啊,那可是大事,快来我看看……”
咋呼声此起彼伏,动口不够,那些人又朝姜明伸出手来,不过还没碰到衣服就被高坤一把挡了回去。
他这个阻拦的动作自然引得对方不满,很快一顿拳脚就招呼了过来,可是无论那些人怎么痛揍,高坤始终把姜明护在身后,他的目光也一直死死的看着角落里那个猥琐的中年男人。
男人显然是这几人的头,瘦得几乎皮包骨,还有一双吊梢眼,室里的人都叫他“五哥”。
五哥看着高坤,又去看他身后的姜明,目光阴鸷。
见高坤被打得已是起不了身了,姜明终于忍不住大声地呼起救来,那些人自然不让他叫,可是明明高坤已是只剩半口气了,却因为他的反抗让那些人怎么都近不了姜明的身,。
不知道过了多久,狱警终于姗姗来迟,在他们的呼喝下,五哥上前笑着和几人攀谈了一番,又递过去点东西,不知道是烟还是钱,将对方打发了。
待人走后,贼老五回头用仿佛猫捉老鼠的语气对倒在地上的两人道:“骨头还挺硬,逃得过初一逃得过十五吗?”
高坤擦了擦嘴角的血没有退让地回视过去。
贼老五看了他一会儿,不见这少年戾气,但是那眸中神色却也让他莫名没有上前。
“行,那就十五再说。”他笑了笑,爬上了床。
……
第二日,高坤又添新伤,但他仍是如昨日那般坚持要上工,他请求狱警把姜明调到室内工作,却被无情地拒绝了。
两人只得回到冰天雪地里继续劳动,高坤甚至还被要求去铲冰,两只腿全浸没在碎霜里,融了的雪水化进棉裤中,不过片刻两只脚都已经没了知觉。
高坤怕做不完,所以非常卖力,可是当他弄了一半回头想帮姜明时却找不到那个孩子了。
高坤心里一突,直觉就是大不妙,他拔腿要往回跑,却没走两步就被狱警拦了,那一刻,高坤是真急了,力气一下子变得无穷大,三四个人上来都制不住他,直到对方最后掏了抢。
一顿教训,又被关了一天的禁闭,等高坤回到牢里,早就天都黑了。
一片死寂中,高坤一走进去便对上了那双在黑夜里大睁着的双眼,空洞、绝望,和记忆中那个在草屋、在法庭上看见的眼睛莫名重叠在了一起,紧紧地揪住了高坤的心。
高坤走过去,慢慢在床边蹲下,他没有去掀被子,只是张开怀抱任由那个少年颤抖着靠了过来,然后无声的泪湿了他的衣襟。
高坤摸着他的头发,回头去看另一边躺着已是呼呼大睡的人,眼神冷寂中带着一丝幽深……
第二天,高坤拖着满身的伤照例上了工,第三天、第四天,足足一周的时间,姜明和喜乐都在医务室,高坤则如以前一般做事、睡觉,看着倒比以前更没存在感了,于是贼老五那群人嘲笑他这种小杂毛,收拾了总算学会老实了。
刘喜乐回来后得知此事恨在心头多次想出手,却都被高坤拦了,而这一日他被派到旁的地方做事,才一回来了,却在半路上听着高坤进了医务室,竟然说是因为偷懒,还企图和人打架,被狱警抓了一顿胖揍,脑袋直接砸地上开了花,现在正缝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