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你就这样去吗?还不回家换身好些的袍子。”拓跋朔又道,卿卿可没心情管这事,只说:“穿官服又何尝不可,不换。”
“你穿这身就像男的,一点儿也不好看。”
卿卿瞪他一眼懒得搭理,话锋一转问道:“若是你腿好了,你想做什么?”
“我想骑马,想随父王征战沙场。”拓跋朔回得坚决,眼中斗志满满,看他两条异常纤细的腿,卿卿也不知能否完成他的心愿。
“别骑了,免得又摔下,我可不想再治第二次。”
“怎么,嫌我烦不成?”
话还没说完,拓跋朔就插话进来,听来非常不悦。卿卿轻叹,刚想开口解释,“啪”的一声,一寸厚的书卷就砸在她脸上。
“滚出去!”
吼声刺耳,内侍们见小王子发怒连忙一拥而上奉承拍马让他消气。卿卿被砸出一肚子的火,却又没法儿还手骂人,她利落地收起金针药箱扭头离去,哪怕身后的家伙吼得再响都当他在放屁。
安侍官迈着短腿急匆匆地追上来拦住她去路,然后掏出帕子颤巍巍地抹去额上虚汗。
“主子在叫您哪,您怎么没听见啊。”
“他不是让我滚吗?我现在滚了,别再来叫。”
“哎哟!”安侍官跺下脚,眉头皱成两个肉疙瘩。“主子说的是气话,您别太当真了。快,快些过去,到时他为难我们,我们也不好受啊。”
“不了,我还要到福妃那处去,和他说我明天会来。”
话落,卿卿就走了,也不去理会内侍百般请求。到了福妃寝宫,她硬是甩掉不快,打起精神替她把脉调理。福妃是胡人,有双蓝得清透的眼睛,她不会说汉语,也不懂西夏文,见了卿卿就咦咦呀呀地比划,旁边侍女再把意思转告。把完脉后,卿卿就帮她开了几副安胎方子并嘱咐几句,接着就离开福妃宫,刚出宫门没多久,王妃的嬷嬷来请她去,说是王妃头疾发作,想让她去看看。这宫外云风莫测,宫内也处处危机,她就像踩在一根看不见的线上,哪边有动静她都不□□稳。
在女宫逛了半圈之后将近日落,卿卿回到太医馆放下医箱后又去向程太医问安,她算是抢了程太医半个饭碗,自然得不到好脸色,刁难更是经常,不过如今看来都算是小事,经历过大风浪,这又算得了什么。理完药柜,卿卿就准备回家等哥哥,赵墨凯旋而归,而她却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想来不由委屈,也有些莫明的悲凉。
“还好您没走,主子请您过去。”安侍官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他一见她就像见到救命草,两三步跑过来鞠身施礼。
“找当班的,我得回了。”卿卿冷声说道,合上医箱就要出门。安侍官听后更急了,横插到她面前作势要跪地磕头。
“别,您别走啊!主子说了,如果您不去,他就要我脑袋,我还有个老母和两个妹妹,都靠我生计,您就发下慈悲随我去吧。”
听到这话,卿卿心软了可又气得慌,想来想去准备给那臭小子点颜色瞧,她随安侍来到侧宫,见到拓跋朔不气也不恼,笑得和往常一样。原本脸扳得紧的小王子看到她后,嘴角明显扬了起来,谁料还没开口,卿卿就冲过来站到他背后,两手抓上他的肩颈一阵猛按,美其名曰:通活筋骨。
拓跋朔被她按得酸中带疼、疼中带辣,叫得就像杀猪似的,安侍官在旁都看得不忍心,嘴里直嚷嚷:“小心,别伤到主子。”
“不会,痛则不通,不痛则通。这样按几下能治他的黑心肠,看他以后还砍不砍人脑袋。”说着,卿卿按得更使劲了,拓跋朔又气又好笑,扭身苦命求饶道:“不……不……我不砍人脑袋了,你……你别再按了!”
既然他已求饶,卿卿也就松开了手,安侍官吐下舌头趁机溜走,生怕被人揭穿他的苦肉计。拓跋朔软在轮椅上连连喘气,这样一折腾卿卿气也消了,她抚平袖褶准备回去,刚迈步拓跋朔就说:“你不是答应过我晚上去赴宴吗?”
卿卿还真把这事忘了,念在他拿书砸她脸的恶行上,她摇头拒绝道:“不能去了,家中有事。”
“你该不会气我拿书扔你吧?以后不会了,等会儿就陪我去吧。”拓跋朔有些磨人,就像要糖吃的娃儿开始撒娇,卿卿眼珠子一转便道:“那好,如果你以后再扔,我就按你肩穴一百下,说要砍人脑袋就两百下,怎么样?”
她竟然敢谈条件?拓跋朔拧起眉头,脸上就是活脱脱地写着这几个大字,不过最终他还是软下态度点了点头。
“好。”
卿卿扬起唇角笑得得意,安侍官见皆大欢喜就马上命宫仕替王子更衣准备。
申时刚过,就闻鼓声阵阵,天边红云还未淡下,宫中架起的火焰山又将黑蓝色的天烧得通红。拓跋朔换好衣袍由安侍官和卿卿陪着前去赴宴,一踏入这里只见巨大篝火在宴中央熊熊燃烧,火上还架着羔羊乳牛。这里毕竟和汉家宴不同,魁梧的异族汉子们都围坐成一圈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吃完骨头就随后抛到身后,引得角落中的獒犬争相抢食。
安夏王端坐在东处高位上,右手边是王妃与和硕公主,左手边正坐着赵墨,他侧头与扎木合耳语没看到小妹过来,而卿卿一入这里就看到了他,他仍然穿着铠甲,硬朗英气,风姿飒爽。见到哥哥时,她心里一阵激动,连手也忍不住发颤,有这么位大英雄当哥哥,脊梁骨都硬气了。
拓跋朔被缓缓推上前,底下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全天下都知道西夏王有个瘫在轮椅上的怪儿子,平日这位王子深居简出,鲜有人能见到,而他此时出现都有些出乎众人意料。
听到周遭声音小了,赵墨察觉到异样,转过头终于在众人中见到小妹,她头戴扇帽,穿着藏青官袍,玲珑曼妙都被这身沉重的装扮遮掩住了。多日未见,心底的情念如泉而涌,他恨不得立即冲上去抱她个满怀,道一声“我回来了。”卿卿边走边偷偷地往哥哥所处地方瞟去,四目相交,两人不由会心而笑,眼中只剩彼此。
安侍官将轮椅推到安夏王面前,拓跋朔弯腰正欲施礼,安夏王见之忙压手示意他免礼,拓跋朔视而不见,两手撑着扶手勉强起身,看到他这副犟样,卿卿慌了神,连忙让安侍官稳住轮椅然后上前去扶,然而就在这时,拓跋朔站起来往前迈了一小步,没有人撑着,他自己站起来跨腿迈了一小步。一瞬间,众人哗然,王妃与和硕公主捂嘴大惊,安夏王似乎不敢相信,许久才回过神。
“参见父王、母后。”拓跋朔捧手弯腰,身子抖得就像糠筛,小小的一个动作看起来辛苦万分,他脸憋得通红,安侍官眼尖觉得他已撑不住,忙将轮椅推到他脚边。
“主子,小心。”
拓跋朔瘫坐下来,然后看着卿卿一边喘气一边笑着,眼中还夹了几分淘气。卿卿早已魂飞九宵,呆若木鸡地愣了半晌,或许她自己都没想到能把他的腿治好。
“阿朔,儿啊,快到母后这里来。”王妃喜极而泣,伸出手臂唤着拓跋朔的乳名。安侍官忙将轮椅推过去,母子三人拥作一团,看来甚是感人。
“好!赐座封赏!”一向沉稳的安夏王竟然也有些失态,坐在王位上笑中带泪,他低头看向卿卿,眼中满是感激,然而除此之外,似乎还夹杂了别它。原来这并不是梦,白日看到的也不是假象,她自傲欣喜,连忙转头看向赵墨,想要得到他的称赞。赵墨颔首而笑,偷偷地竖起大拇指,卿卿噗哧笑出了声,眼眶也不禁湿润。
打败匈奴,王子腿疾又有了起色,这可是最值得庆贺的一日。乐声起,他们吹响奇怪的哨声看宴中央的男女跳庆功舞,舞者们甩起五彩长袖,围着篝火转圈,衣摆上的流苏就如花般盛开。这里不像汉家那般含蓄,底下吃得兴起就会跑上去一块儿欢跳,嘴里还发出狼叫般的哨声。
卿卿从没见过这番景象,看到五大三粗的汉子跳得奇怪,她也毫不掩饰开怀大笑,无间意的一次回眸,她看见哥哥正在看着她,眼神温柔似水,似醉非醉。卿卿脸一红,连忙低头,心如小鹿乱撞不知所措。如今赵墨已成英雄,开心之余不免有些难过,她想忘了一切和从前一样只当他是哥哥,可是稍有靠近心就不答应了,她只能远远看着把他当作亲人去敬去爱,有丝毫男女之情她都觉得觉得罪孽深重,更何况自已已是残花之身又怎能配得上他?想着,卿卿收到目光装作无视,笑却变得僵硬了。
“母后,我也要去跳。”
卿卿听到有人在说,转头看去只见和硕公主黏上王妃撒起娇来,王妃皱起眉头哭笑不得,好像拗不过就容她去了。和硕站起身,兴高采烈地从卿卿面前跑过,接着就看到他小跑到赵墨面前二话不说地抓起他的手,硬要把他从羊毛毡上拉起来。赵墨有些吃惊,旁边众将见之连连起哄,边嚷边将他推了上去。和硕公主笑颜如花,拉着他的手踩起鼓点翩翩起舞,火红裙摆下是双灵巧小足,靴上银铃随着她轻盈舞姿珊珊作响。“跳啊,跳啊!”旁边有人起哄,而赵墨像根木桩立在那儿纹丝不动。
众人看着都在笑,卿卿也只好勉强地挤出笑意,看公主教赵墨怎么跳舞。教了老半天,赵墨仍然没动静,或许是为了给王族一些脸面,他稍稍踏脚蹬步,接着又不动了。公主嘟嘴轻哼,拉起赵墨的手把他拖到了安夏王跟前。
“父王,我喜欢这个男人,我要嫁给他。”
话音刚落,卿卿瞪大了双眼,一时间只觉得两耳嗡鸣,脑中似有道雷打响,除了呼吸声,什么都听不到。她看到安夏王与王妃相视而笑,颔首点头;接着她又看到和硕公主动了嘴皮说了什么话;而哥哥是什么样的动作,什么样的表情,她却看不清楚。这一刻,仿佛连天也塌了,心已碎成残渣痛得找不到了。
第67章 唉……
庆功宴嚣闹到半夜,卿卿都在魂游, 直到安夏王起身退下, 这才有所反应。她没关心哥哥在做什么, 独自一人起身回家。
夜黑风寒, 万籁俱寂,她就如缕孤魂肆意游荡, 心也随之渐渐死寂。哥哥要成驸马了,她应该高兴才对, 为何要愁眉苦脸?卿卿拖着脚慢慢挪着, 路过门前半点不自知, 到了巷口才发觉走错路,然后又折了回去。回到府中她匆匆洗漱后倒头睡下, 两眼凝视漆黑, 脑中空若无物, 累却半点也睡不着。
“她睡了?”院外有人在问。听到这声音,卿卿不由抓紧棉被捂住胸口, 脚步声止在门前,一声叹息过后转而行远, 清脆的一记声响,心里似乎有东西碎了,眼泪顿时决堤涌出。她咬着棉被呜鸣吞咽, 不敢哭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