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慢些。”卿卿拿帕子抵住他下颚,生怕茶水漏淌下来。三盏茶过后,赵墨气息顺了不少,他半倚靠枕随手拿起枕边军书翻看几页,卿卿见之不悦皱起眉,一把将他手中文册抽去。
“你伤还没好,应该多歇息。”
赵墨抬眸看向盈盈水眸,唇角一勾莞尔而笑。征战多年,风沙并没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将这眉眼雕琢得更加英气俊逸,笑起来时墨瞳深邃如海,更是捉摸不透。
“天天躺着太腻,你还不让我看些东西吗?”他边说边把手伸过去,卿卿手腕一转将书册藏到身后,煞有介事地摇头。“不行。”
赵墨无奈皱眉,趁她不注意忽然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卿卿吃一惊,没站稳便连人带书跌到他的怀里。
“一起看,好不?”他笑得淘气,话落便低头狠狠地在她脖窝吻了口。卿卿拗不过他,只好将书奉上,接着窝在他怀里瞟几眼书上兵法行军之术。布阵和下棋一样,只是一个见血一个无声,当年卿卿随在萧瑞身侧学到不少棋招,有意无意地助了赵墨一臂之力,成就他今时今日的功与名。
赵墨看得认真,卿卿倒觉得无趣,她时不时拉下他绛紫衣摆,没事又摸摸他的墨玉腰带,见他丝豪没察觉,她便拉来他鬓角垂下的几根青丝偷偷摸摸地辫上自己发尾,然后窝在原处一边窃笑一边偷瞥。额前碎发扎得眼睛发痒,赵墨伸手去撩,脖子稍动,鬓处就传来一丝刺痛,他低头看去,只见两缕青丝纠缠成结,小妹捂嘴笑个不停。
“看来你闷得慌。”赵墨哭笑不得,放下书册后伸手想解开发结,卿卿急忙一把按住嘟嘴娇嗔:“别,我喜欢。”
赵墨听后缩回手,这一动又扯到头皮,他无奈蹙眉苦笑道:“人说越活越精,你倒越活越回去了。”
“这有什么不好,无忧无虑不用整天琢磨,我倒想回去了。”卿卿说得随意,葱白般的指尖细细地辫着手中乌发一缕套着一缕。赵墨似乎咀嚼出了其它意思,思忖半晌还是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话锋一转便聊起其它,卿卿也装作无心,他说什么她就应什么。
光阴磨人,转眼就磨去大好年华,不过再苦再累卿卿始终相信她与赵墨的情谊,只是偶尔她猜不透他的心思,明明见他在笑,可眼底里总像有别的什么。随着战事越演越烈,赵墨能陪她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她都想不起这般亲近地依偎在他怀里是什么时候的事,赵墨总说忙过这一阵就好,可是敌军清不光,忙过一阵还有一阵,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你再不娶我,我就要老了。”卿卿勾起小指缠住他的发丝,玩笑似地笑着道。赵墨扬眉浅笑,粗糙大掌温柔地捧起她的小脸一点一寸细细端详。
“哪里老了?这眉这眼仍和以前一样。”他一边说着一边轻抚起她吹弹欲破的粉颊,拇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娇嫩如花的菱唇。他不太明白,为何女人总怕自己老,难道小妹不知道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他依然会恋她如初。
“我说老了就是老了。”卿卿耍起小娃性子嘟嘴撒娇,赵墨敌不过她,只好将她拢到怀里讨好着哄她。“那我替你找些千年玉莲、万年乌首,顺便帮你师父弄些好药如何?”
“好。”卿卿眼眸一弯,笑得娇美可人,可心却在说:“我要的不是这个。”
当日,赵墨就弄来了千年玉莲、万年乌首熬成羹粥给她喝,卿卿只尝了几口便不再去碰。芙蓉见她把这么好的东西糟蹋了,直嚷嚷着可惜,接着就替她把养颜粥喝了个底朝天,碗还没凉,突然急讯传来说是敌军突袭。这几日军中动荡不安,敌兵自然不会放过此等良机,好不容易打下的秦州转眼就失掉大半。情急之下,赵墨带伤上阵,率精兵五万把敌兵打退,别人都以为他失了军心,没想到他的威信不减当年。看敌军乱了阵脚,赵墨干脆一鼓作气直捣黄龙,花去大半年终将拓跋朔心心念念的都城抢了回来。见叛贼不在宫内,赵墨亲自率马追了几千里将落跑王叔抓回。那老头吓得瑟瑟发抖,跪求拓跋朔看在王亲面上能放条生路,见自己的叔叔老泪纵横,拓跋朔终究软了心肠,只将他关入牢中没夺他性命。
回到昔日宫中,拓跋朔痛哭流涕,曾经繁华的西夏城如今满目疮痍,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恢复往日华景。父王过世、扎木合也走了,能信之人似乎只剩青洛和赵墨了。原本青洛打算夺回西夏之后便归隐乡野,但见拓跋朔青涩,念在老友临终所托的份上他又改变了主意,不过修复这座伤城可不是一朝一夕,更何况朝庭那边时而进犯,想要坐稳实在困难。他向拓跋朔献策,说先养民养军,后称王立位,这样一来能安得民心也能稳固边防。安民心的事由拓跋朔去做,稳固边防自然是交给赵墨,青洛则去打听和硕公主和王后的消息。
自西夏沦陷,和硕公主与王后便不知所踪,有人说她们被处死了,也有人说她们被卖到远疆。青洛曾答应过安夏王找到她们的下落,可是连着几个月都失望而回,正当一筹未展之际,赵墨突然兴冲冲地跑来给他看了两件东西,一件是珊瑚凤钗,还有一件是松绿项珠,这两件宝物就是和硕与王后所佩。青洛见之大为震惊,忙问:“这是在哪儿找到的?”
“在贺兰山上!”
“速速带我去!”青洛不假思索,连忙让赵墨带路。赵墨点头,随后牵来两匹骏马领青洛跑去贺兰山。贺兰山山势雄峻,连绵起伏数千里,要在这山里找两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赵墨深入山林七弯八拐走了许久,青洛紧随其后,渐渐地离山道越来越远,前后望去难分南北。
“你是怎么找到的?”青洛低声问道,语气听来平静无绪。赵墨微微侧首勾唇一笑,随后继续往深处走。
“小兵探子来报,说是在山上看到两个人很像公主和王妃。”
青洛又问:“那为何不让他把人带回来?”
“探子说她们吓怕了,什么人都不信,所以就亲自过来请她们回去。”说着,赵墨伸手扳去眼前一根枯枝踩出一条路。青洛停下脚步,不由握紧了手中折扇,听不到身后脚步声,赵墨缓缓转过身,扬起剑眉温柔浅笑。
“前辈为何不走了?”
他笑得纯粹,干净得仿佛未染凡尘,这副温柔俊颜细腻如画却恍惚得有些不真切。青洛第一次收起随意性子,防狼似地提防着他。“你想带我去哪儿?”
“一个好地方,前辈对我有恩,我也不会让前辈受苦,前辈快随我来。”赵墨轻笑。“呱”地一声,他身后山鸟惊飞四起,寂静深谷中只闻扑扑振翅声。青洛冷眼而视,许久未动。
第135章 暂别青洛君(更完)
“前辈,时候不早了, 您再拖着落日前我们就回不去了。”赵墨依旧温文尔雅, 笑就如同谜一般深。青洛展开手中折扇轻摇几下重新合上, 再展再合, 反覆来回。
“不知是我眼拙,还是你装得太好?赵墨, 现在只剩你我二人,你也不必装客气。”说着, 青洛重重合起玉扇往手心中敲了三下。
赵墨仍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 慢慢踱步上前道:“前辈此言差矣, 在您面前我从来没装过客气,我的确是心怀敬重。”
“那你现在又是何意?”
“呵呵。”赵墨低头轻笑, 不自觉地摆弄起袖口衣褶, 一双眼眸黑如漆墨, 阴沉得反不出光。“我只是想让前辈好好休养,并无其它意思。”
“我为何要休养?你以为我是老得走不动, 还是想搁置我好夺权谋位?”青洛一语中的,赵墨闻后未露半丝窘迫之色反而坦言道:“我用不着夺权, 如今西夏兵马全在我手掌之中,为何要多此一举?至于谋位,呵呵, 前辈也说得太难听了,我不过是想拿自己应得的东西。”
“应得?”青洛眯起眼眸薄唇紧抿,异色双瞳中闪过一丝怒意。“当初若没有安夏王提拔, 你何来今日风光?做人不能狼心狗肺。”
“说到此处我倒觉得冤枉,安夏王对我有恩没错,可这么多年我救了拓跋氏不知多少次,这半壁江山也都是靠我而得,仔细算算他们应该欠我才对。前辈您说呢?”
青洛无语回应,此时,谦逊温顺的赵墨早已不见踪影,面前所站的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人。过了半晌,青洛突然仰天长笑,半展折扇傲然而立。
“当初真不应该救你,这可是我这辈子做得第二件错事。可怜我那傻徒儿至今被瞒在鼓里,对你的所作所为一点都不知吧?”
说到卿卿赵墨凝了神色,他双目发定就像魂魄出窍,然而一阵微风过后他又恢复常态,扬起邪魅至极的浅笑。
“我说过‘我的天下就是她的天下’,我喜欢的她也定会喜欢。”
“是吗?呵呵,那我劝你瞒她一辈子,别告诉她你为了报仇不牺一切把萧家二人引来,害她随你四处奔波;也别告诉她你为了谋权设计害死扎木合,连累她背负骂名;更别告诉她你为了夺位自立杀尽有恩之人!”
“前辈言重了,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杀拓跋朔,因为你对我们兄妹有恩,再怎么也得留您一条命,至于拓跋朔……若他死了,谁来解我小妹的血症呢?啊!说起来这又是拓跋氏欠我们的一笔债。”说着,赵墨半眯眼眸低声哼笑,无意间露出几许桀骜不驯之色。青洛略微惊诧,或许他没猜到赵墨会知道这件事,既然能传到他耳中,想必他早就在安夏王身边埋了线人。
“赵墨我再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别一错再错。”
青洛语重心长好言相劝,可赵墨早已走火入魔,心被欲恨啃噬得千疮百孔,他勾起唇角嗤笑一声,随后拱手抱拳恭敬行一大礼道:“青洛前辈,你的救命之恩赵墨感激不尽,可是我实在留不得你,得罪了。”
话音刚落,赵墨敛起柔色以指为剑挥袖摆出起势。青洛心头一紧连忙后退,谁料身后陷井重重,只听见“啪”地一声,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直直地朝他罩去。青洛非等闲之辈,足尖轻点一跃而上,手中折扇如利剑,凌厉扇风轻而易举将网割碎。赵墨见之并不惊讶,犹如鬼魅闪到青洛面前使出一套掌法,这招势诡异难辨,竟然将青洛势头压去大半,青洛难免震惊,不知他是从哪里学的怪招,既然摸不到底就不能贸然硬拼,几招过后青洛连忙找寻出路,不想与之死缠下去。赵墨岂会放过,他早就在这里布好棋局引鱼上钩,处心积虑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今天?赵墨一把撕去温柔伪装向昔日救命恩人痛下毒手,一掌击在青洛胸口打断其经脉,青洛喷出一口鲜血重伤倒地;接着又是一掌碎其锁骨,彻底废了他百年功力。
“你……咳咳……”青洛咳血不止,一身素衣尽染污尘。赵墨居高临下直直地看着,平静无绪的眼神下不知是何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