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打得,外头看热闹的百姓们都不忍再看。
小娘子穿金戴银,身上穿的是顶好的衣裳料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这是做了什么孽,有什么大冤屈要来受这罪。血都浸湿了华裳啊!
打完三十大板,她也是没什么气了。幸好她身后跟有女使,女使哭着替她说话:“禀告大人,我家三娘子有冤要申!求见陛下!”
官员再擦汗,怎么又是要来见陛下的!他们登闻鼓院的官员都是摆设不成?!
官员擦了汗,只好再带人抬着这位小娘子进宫,原本是不能多带人的。这小娘子却连话都说不了,总要有人替她伸冤吧,不得不也将她的女使一同带进宫中。
昨日,杜诚进来的时候,好歹是位男子,身子骨还算硬实,虽也打得立不起来,倒没流许多血。今日这位小娘子便不同了,浑身是血,官员也叫大夫给她止血,也就勉强止住,衣裳是不好换了。
只好这样将就着抬进宫。
这般便不能去福宁殿,且男女终有别,能进陛下寝殿的女子只有公主、从前的太后、宫中后妃与宫女们。
血淋淋,只见进气不见出气的小娘子被抬进崇政殿。
依然还是赵世碂见她,赵世碂得了那么大个教训,一眼就认出了她是易渔的妹妹。几乎同时,他便知道这位姑娘为甚事而来。
他虽厌恶这位女子,心中倒难得有些佩服。
为了亲人,这种罪都敢受,只可惜,她的哥哥本就当不起她的这份真心。
女使代她说话,说的无非就是易渔冤枉,恳请陛下严查。
女使说得眼泪直流,也是真心话,是可怜,可是反复说的也不过是他们家郎君如何心善,如何孝敬父母,如何照顾家中兄弟姐妹,半句说不到点子上。登闻鼓院的官员都看不下去了,出声提点道:“这位姑娘,既请陛下伸冤,总要拿出证据来,前头的人可是都有实打实的人证与口证,能证明宝应县知县易渔杀人、扰乱朝堂的。”
女使初次进宫,又是这样的事,本就说得磕磕绊绊,被这么一问,索性只知道哭,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官员无奈对赵世碂道:“郎君,都是下官无用。眼瞧着她们也拿不出证据来,下官这就带她们回院中,由下官来问,问出话来,下官再禀告郎君。”
赵世碂点头。
侍卫们上来就要抬人,易渝忽然睁开眼睛,拼命仰着脑袋看向赵世碂,明明已难说话,还是尽力开口道:“十一郎君……我的哥哥,没有杀人,他也没有……咳咳咳……”她吐出一些血,还要再说,却再也难开口,嘴中吐出更多的血。
一旁的官员听方才的话,觉着不大对劲。
一个外头的小娘子,怎能一眼就认出这是十一郎君。要知道,他是朝中官员,五品以上,好歹也是有资格参加五日一次的小朝会的。昨日之前,他也从未有机会见过这位十一郎君啊!陛下护这个侄子护得极紧,一直将他养在福宁殿中,轻易不让人见的,也就陛下身边的重臣常见他。
他暗想,这其中有情况啊,前些日子京中有传闻这位郎君与一位女娘有些暧昧,难道是这位?他又很快推翻自个的想法,要想与这位郎君攀上关系,这位小娘子的身份还真不够。
他心中想了许多回,也不敢多问,更不敢表现出来,见她又开始吐血,赶紧叫人抬起就走。
赵世碂纹丝不动。
倒是易渝被抬出去了,还挣扎着,似乎有话要说,但已来不及,侍卫们手快,已将她抬走,他们很快便远离崇政殿。
他们走后,福禄叫人进来擦地,还感慨了一句:“郎君,易渔那般的人,竟然有这样一个亲妹子。”
易渝毁他在赵琮面前的清白,更叫赵琮误会他们俩的关系,还让赵琮生气,赵世碂原本是叫人也毁了易渝的清白,一报还一报。
这会儿,赵世碂也有些感慨,想放易渝一条命。
倒不是说对易渝有什么特殊情感,只是难得有个心思这样纯净的,还这样坚韧。这样的人,虽不至于令人佩服,但总归令人唏嘘。
但赵世碂也只是这么想想。
很快,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易渝被抬出宫后,比昨日的杜诚造成的影响还要甚。
花容月貌、正当最好年华的小娘子,本该待字闺中,轻易不与人见的,这会儿被打得这样血淋淋,还被众人看了个正着,这样的事情最为惹人讨论。
待人们知道这是易渔的妹子,讨论得更厉害。
百姓们常常就是起哄,凡事凑个热闹,也大多数同情弱者,更是人云亦云。瞧见娇滴滴的小娘子即便打成这样,也要进宫替哥哥伸冤。他们的立场瞬时就变了,纷纷又觉得易渔之事怕是有隐情。
还有一些肚子里头有墨水的,自告奋勇地去登闻鼓院,去开封府衙,去一切能去的地方,就为替易渝说话。事情一发酵,就连许多官员都不由主动站出来,有坚信易渔罪该万死的,也有持怀疑态度的。
再别提杜诚、陈御史与将作监的付大人这样的受害者,见竟然有人觉得易渔可怜,他们赶紧也往个个衙门去,或者进宫求见陛下。陛下不便见他们,全部都是赵世碂在见。
事情越闹越乱。
黄疏与钱商再度进宫,再度恳切请陛下将易渔从大牢中提出来,最好是在开封府衙,当着众位百姓的面审问易渔。自然,他们知道陛下身子不适,都请赵世碂代劳。
赵世碂在内室中与福禄面对面。
福禄是赵琮的人,这个时候能代表赵琮。
赵琮是个公与私分得很清的人,这一点上,赵世碂格外佩服。若是他,面对赵琮的话,他是永远不可能公私分明的。也是因为佩服,他不愿违背赵琮的命令去提易渝出来审问,但眼下这么个特殊情况。
他问道:“陛下走前,可有其余的事交代你?”
福禄拱手:“陛下说,甚个事儿都由郎君负责,御宝郎君也能用,只——”
“只易渔的事儿,是吧?”赵世碂也觉得奇怪,为何赵琮不许其余人见易渔?
福禄其实也觉着有些奇怪,那晚赵琮虽派人去找穿衣角绣有银丝线、靛蓝色的衣裳,却并未说明原因。
只有赵琮一个人看到,并知道,易渔看到他与赵世碂拥吻在一块儿。
赵琮自然是要亲自处置此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不能让任何人见易渔。两人拥吻,于赵琮而言,是格外美好的事,被妹妹看到就罢了,妹妹虽会哭闹、苦恼,最终还是祝福他们。
谁知道这般美好之事,经由易渔这等人的口中出来,会变得如何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