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成章纵声大笑。
姜长焕被笑话了,也不恼,贺成章成亲前两天就跑过来帮忙,弄得简氏对姜正清道:“瞧瞧瞧瞧,他倒忙得欢了。”
姜正清道:“难道你不喜欢贺家姑娘?”
“谁说的?他还没喜欢的时候,我就先喜欢了!我就说他这毛躁的样子,且有得磨了。”
姜正清笑而不语。简氏嘀咕几声,依旧过去帮忙。贺家亲友虽少,倒是都很愿意配合出力,罗太太也带着儿媳妇们过来帮忙,硬是凑出了四个命妇陪同迎亲。容家不消说,自家就能拉出四位诰命出来。进士夫婿亲迎,探花堂兄送嫁,容七娘出嫁的排场很令未婚的姑娘们羡慕。
吴阁老有心躲元和帝,他跑到贺家吃喜酒来了,难得元和帝听说他跑了,居然没有生气,还写了幅“天作之合”的字儿,命内监送了来,引了许多人围观。瑶芳等在后面陪新娘子说话,彼此都认识,互相打着趣儿。容七娘新嫁自然紧张,看到了瑶芳这个熟人,心里放松不少,正就着瑶芳的手吃米糕。瑶芳道:“你慢一点儿,一早上没吃?”
容七娘咽了米糕,轻声道:“可不是,你看我这一身穿戴,哪里敢多吃喝?给我点子茶,不用倒,壶嘴儿我含着,别花了妆。饿好捱,渴难忍。”
两人轻声说着话,绿萼跑来道:“大奶奶、姐儿,天大的好消息,圣上赐了字儿来啦,天作之合。”
容七娘目露喜色:“可是难得。”
瑶芳眼角一跳:“是啊。难得。”
绿萼笑道:“外头见了,都在赞叹呢。”
瑶芳嗔道:“那你也稳重些。”
绿萼笑嘻嘻地道:“是。以后这样的好事儿还会有,对吧?所以才不会这么少见多怪。”
容七娘喝了点茶水,笑道:“这话说得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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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也很热闹,贺敬文笑容满面,脸是红的。
吴阁老见了,对他道:“老弟,圣眷正隆啊。”
贺敬文心里得意,又因吴阁老是儿子的恩师,也好意相劝:“阁老要没有圣眷,也不至于入阁了。只是请阁老爱惜羽毛,不要晚节不保啊!”
吴阁老差点当场落泪:“我要不自爱,就不用躲到这里啦!你们也劝一劝圣上,不要胡来嘛。”
贺敬文自打入京,事情就多,光儿子的事儿就够他忙的了,是以新官上任,火还没烧起来。现在儿子也登科娶妻了,他的心事少了一桩,听吴阁老这么一说,连道:“您说的是,这也是御史的职责所在,我得琢磨琢磨。”
于是,就在贺成章婚后陪妻子回门儿回来的次日,瑶芳看他就要入翰林院读书去了,将人请到自己房里来,命青竹绿萼守着门口,跟贺成章坦白的当口儿。朝上,还算新鲜的佥都御史贺敬文,结结实实地上了一本,就两件事儿:一、您儿子得读书了,俩差不了多大年纪,就算不册太子,也得一块儿封王吧,别封了长子留下次子没头衔,我知道您疼他,越疼就越得一块儿封了(甭想着长子封王,次子空着脑袋等戴着太子的帽子了);二、就这样,你还给吴贵妃母子那么多钱,您低调点行不行?我知道那是您的内库、没花国库的钱,可前线打得这么惨,我在前线的时候军需很吃力你造吗?好歹表明一点态度啊!古之圣明天子,有天灾*的时候,撤乐减膳,您倒好,加倍宠小老婆,你叫大家怎么说你啊?三、您做了不妥当的事儿,我们得指出来啊,我这是一片忠心,我是为您好,您可不能不听话啊。
满朝都惊呆了:这样条理分明的奏本,是他自己写的吗?还能看出圣上的意图来!
写,当然是他自己写的,可内容,是他这些日子东一片西一片的听来的,只要有一题材,贺敬文写作的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条理分明给整了一大篇子出来。
元和帝也傻眼了:怎么会是他?!
☆、第84章 最好的哥哥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如果这个新官儿还是个没有城府的人,就会表现得尤其明显。鉴于贺敬文肠子不会拐弯这个人尽皆知的事实,他到现在才发作,已经让很多人惊奇了。
元和帝一直就等着他炮轰种种不法这事,给自己做一杆好枪。自己看不惯的,让他做先锋,自己要收伏的人,让他先参,自己再表示大度。很好的算盘。
哪知贺敬文是个从来不会领会领导意图的人,他先对提拔自己的领导开炮了。不但如此,还一副忠臣样儿,满眼都是“我骂你也是为你好,你要生气就是你冷酷无情无理取闹”的真诚。
人么,总喜欢其他人在骂别人的时候犀利深刻,对自己的时候歌功颂德。元和帝亦不能免俗,尤其是“抬举你就是叫你咬别人的,你却来咬我”这种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情境,真是让元和帝一张脸像是从冰里刚刨出来的一样冷。可皇帝不可以因言罪人,不可以杀言官。事实上,即便是官场上你死我活的争斗,尤其是文官之间,最狠的手段也不过是罢官、流放、充军一类,很少有直接取人性命的。
元和帝冷着一张脸,听贺敬文诚恳地劝谏。换一个人,你还会以为他这是邀名,别有目的。搁贺敬文这儿,元和帝有理由相信,他就是这么想!他还真以为是好心呢。可事情不能那么办啊!凭良心说,他是宠爱吴贵妃,这个不假,他也承认,吴贵妃所出之子甚得他心,这也是真的。可他要废长立幼,绝不是因为自己的偏爱!只是因为长子不堪大用而已!王才人自己就抠抠索索的,没一点大气的样子,养出来的儿子真是不提也罢。刚生下来的时候,看他长得也是真的好看,也寄了些希望的,可谁知道他越长大越小气。你特么是老子的儿子,不是宫里养买的太监!敢不敢跟老子自然一点?!
可贺敬文不管这些,不止是贺敬文,朝廷大臣就没一个管这个的。只不过贺敬文说的更直白而已。就是这份儿直白,让元和帝分外地难受。
自己招来的御史,哭着也要把他的谏言听完。
贺敬文在底自以为苦口婆心,元和帝在上面自以为无人理解。
原本,元和帝还在考虑着,儿子都还小,他一拖二拖,总能拖出个办法来。也许大家看着王才人所出之子不争气,慢慢地就不管了呢?他甚至还在想,等吴贵妃之子再略大一些就让叶皇后抚养一阵儿,先天就比长子好,后天再由叶皇后教导,必有储君气象。又或者,长子万一残疾了呢?这些理由都好找。
没想到贺敬文给他挑明了——立太子的事儿,别拿我们当傻子!
元和帝的手放到御案下面抖了两抖。他正那儿肖想人家闺女呢,回来越想越觉得贺敬文的女儿行止大方,样貌出众,浑身都带着仙气儿,怎么想心里怎么痒痒,有意透个口风,纳之入宫来的。现在一听姑娘爹说“楚地百姓流离失所,前线将士浴血奋战,陛下如何敢享乐?”他掐死这个唠叨鬼的心都有了。前边儿打仗,连给小老婆添点儿首饰都要被你们说,我要再娶一个,你们不得念死我啊?
念就念吧,被念两句能让他如愿也行。可姑娘爹是御史,那必须不同意,而且还有拒绝的正当理由。他是皇帝,又不是土匪,不能抢婚。
元和帝的脸越来越冷。
贺敬文慷慨陈词,特别有感情,因为他不善交际,越往后来,人越疏远他,湘州的补给一类就会被为难。他就以为整个儿前线都这样,都是缺衣少食。前线艰苦,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贺敬文深以为恨。看元和帝这么挥霍,早就不顺眼了。忙完儿子的婚事儿,他就开始了!
好容易贺敬文说完了,旁的御史又坐不住了。御史,就是吃这行胆大的饭的。贺敬文一个举人出身的,上任才俩月,就干出这等大事儿,不是显得咱们之前都失职了吗?这是事涉立储的大事,是能载入史册的!御史们有一个算一个,包容不大瞧得上贺亲家的容二老爷,都出来附和了。
眼瞅内阁辅臣也站不住了,都要出列,元和帝当机立断:“此事朕已知之。天下哪有不关心自己儿子的父亲呢?然而皇子读书,师傅需要精选,岂能马虎?我要慎重想一想才好。卿等的心意,朕已知之,容朕三思。”
事到如今,元和帝虽不曾让步,态度却也软和了一些,正常人该见好就收了。贺敬文就不是个正常人!他见自己头一回劝谏,元和帝就听得进去了,十分激动,以为自己遇到了明君、伯乐、知己。既然如此,就更要打铁趁热,越发不能让这位明君走上了邪路。贺敬文激动地称赞完了元和帝真是个善于纳谏的好皇帝之后,继续说:“陛下,还望陛下早做决断呐!读书的事情耽误不得的,越早读书越好。早些接触师傅,总好过养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他当堂讲起育儿经来了。
满朝公卿目瞪口呆,终于反应过来——擦!你是来真的啊?你特么真的把圣上当你隔壁家的老李啊?你还给皇帝传授教儿子的经验来了?
元和帝也想跪了:叫你来是让你咬别人的,你咬着我不松口是要做甚?!朕当初究竟是为什么想把他挖过来做御史的?为什么不将他再扔得远远的做知府去?
王阁老当机立断,拉拉容阁老的袖子,在容阁老看过来的时候一挤眼睛,然后就前后左右地摇晃。容阁老忙说:“老王,老王,你怎么了?哎哟,老王晕倒了!一定是感动陛下圣明,老王激动得昏过去啦!”
元和帝更是果断:“散朝,宣御史,给王公看诊!”真是太感谢了,你昏得太是时候啦。
至于直言极谏的贺敬文,元和帝表示,他什么也没听到,不想办法弄死这个王八蛋他已经很有涵养了,想让他夸奖这货,实在夸不出口来。
贺敬文意犹未尽,遗憾地叹了口气,伸头看看被抬出去诊治的王阁老,跟着大家向元和帝告退。摇头叹气地走了出去:“唉,话还没说完呢。”
出了大殿没走多远,就被一群人围住了。清流们赞他敢于进谏,其他人也跟着看热闹,打着顺风旗儿夸他。贺敬文十分飘飘然,脸上笑着,口上还要说:“职责所在,职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