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叶飞,我觉得你过于敏感了。”贺穆兰看到这样的狄叶飞,心中很惋惜。
她在后世见到的狄叶飞已经是镇守西域的得力将军了,虽然貌美,却是不可小觑的权贵。
有了权力的狄叶飞并不以自己的容貌为耻,相反,在太子需要他的容貌行事时,他也顺从的去了,并没有被折辱的意思。
这说明后世的狄叶飞已经正视了自己容貌所带来的一切,并且积极的去面对它。
狄叶飞离开花木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改变了他?按照花木兰的记忆,他在宿卫军中当宿卫的时候,得了崔浩的赏识,所以调到了陛下身边当差,因为崔浩年轻时也容貌姣美,没有人敢侮辱与他……
所以,还是权力的原因吗?狄叶飞会那般努力向上爬,是看到了和他有相同困扰的崔浩爬到高位后得到的尊敬,所以也想像他学习?
“我……敏感?”狄叶飞平日里话很少,也没和贺穆兰聊过什么天,所以贺穆兰突然表现出想要长谈的意思,倒引的他诧异地看了过去。
“人的天性是趋向美的,这是本性。就像有的人高大、有的人矮小,有的长得胖,有的长得瘦一样,美丑也都是老天给的,有人喜欢美,就和有人喜欢别人的高大一样。我不知道你有多不喜欢自己这张脸,但对于很多人来说,看到你的脸,是一件非常让身心愉悦的事……”
“这种愉悦大多数时候和情爱、色y无关,仅仅是一种对美好事物的认同。但是要是有人将此和某些龌龊的事情联系起来,那是那些人的问题,不是你的,你大可不必表现出这么……为此困扰的样子。”
“别人的问题吗?”
“是。每个人最出色的地方自然会被别人说道,比如我的力气,阿单志奇的厨艺,吐罗大蛮的好人缘,以及……你的脸。当你身上有比脸更出色的地方时,自然就不会有人谈及你的脸了,或者,不会将它当做重点。”
贺穆兰这些话憋了许久。
“外面这些讨论你的同袍大都没有侮辱你的意思,也没有恶意。他们谈论你的脸时,和谈论我的腹泻,吐罗大蛮的口臭,胡力浑的脚臭没什么区别。”
由于贺穆兰是蹲着如厕的,被撞到时别人总觉得她是在大号。她从来都是露出“抱歉”的表情,然后捏鼻子,谁也不愿意留在那被熏,久了以后,花木兰肠胃不太好,经常拉肚子的传闻也就越演越烈了。
“‘看,花木兰那样的勇士也拉肚子!看,吐罗大蛮虽然人缘好,但一说话就口臭!看,胡力浑脚臭!看,狄叶飞长得像个女人!’”
贺穆兰故意捏着嗓子尖细着说话,终于引得狄叶飞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看,其实就是这么回事!”贺穆兰耸了耸肩,“你不妨放轻松点。”
“
知道了,火长。”
狄叶飞低下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继续将红缨系在双戟上。
“不过,狄叶飞,我总觉得门外那些放了一堆的东西是给你的。”贺穆兰忍不住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军中寂寞,许多人都需要一个精神寄托。像是吐罗大蛮那样的,都恨不得有个女人脱离‘童子鸡’的称号,难保没有人把你臆想成他脑海里的那个样子。你要真遇见这种人,无需理他,只要记得他们喜欢的不是你,而是他们脑子里造出来的你就行了……”
狄叶飞怔愣了一会儿,呆呆地点了点头。
贺穆兰见他似乎听懂了,心中也是安慰。
她的真实年纪,比现在火里年纪最大的阿单志奇都要大上几岁,所以看他们时,不免有些长辈看晚辈,或是大姐姐照顾弟弟们的感觉,有时候说话、行事,都不自觉的表现出来。
她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我去给你们准备吃的。”
贺穆兰掀了帘子出门,冷不防看见那罗浑站在门口,望着地上一堆爪牙皱眉。
她对那罗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往灶房而去。走了几步,却发现那罗浑也跟上了,这就奇怪了。
“你有何事?”
她停下脚步。
那罗浑自那夜被她揍飞,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她说话了。
“你和狄叶飞说那些,只会让他更痛苦。”
那罗浑一开口就有隐隐的谴责。“他长得像个女人,这是无法改变的事。你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是别人的错,他就会把错全怪在别人身上,怪这个世道……”
“那时候,他该怎么过日子呢?对所有人都抱有敌意吗?”
“与其让他觉得整个世道都是错的,不如就让他……”
“那罗浑。”贺穆兰打断了他的话。“你认识的狄叶飞,是什么样的人?是脆弱到只能靠着自我哀怜活着的‘狄美人’,还是一直努力活着,情愿面对各种不公平待遇也不愿意自残容貌的倔强火伴?”
“当然是后者!”那罗浑一时烦乱于极点,对于贺穆兰打断他说话的无礼也生出了愤慨。
“在我看来,能理解‘我是对的,错的是这个世道’,比‘世道没有错,是我还不够成熟’要幸福的多。这世上,要让所有人认同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狄叶飞必须要有孰轻孰重的决断。”
贺穆兰在现代时,见过许多因为太过在意别人的看法,到后来反倒变成最让人讨厌的那种人。
狄叶飞的内心其实有十分柔弱的一面,他外在的冷傲和坚韧都是为了掩饰住自己最柔然的那个部分。
那是那柔软并不是可耻的。
鲜卑的男人唾弃柔情,认为那是和女人联系在一起的东西,就如同力量往往和男人联系在一起,这是狄叶飞最痛苦的地方。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的力量、武艺都足以匹配“男人”这个词汇,但是另一方面,他确实无法改变自己的长相,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温情”的那一面,就如花木兰记忆里狄叶飞亲吻死去同袍的那一幕。
他在为摆脱不掉“柔弱”的那部分而痛苦。
贺穆兰在很多鲜卑男儿的身上看到了这种矛盾。
因为“害怕妻子死去,儿孙拥有和他一样不幸的命运”这样柔弱的理由,拓跋晃不敢和任何说出自己期待皇位的原因,因为害怕得不到别人的认同,对自己这种柔弱的理由都不自信,他选择隐瞒、欺骗、毫无感召力的去获得别人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