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然缺兵员的时候强行征召高车人作为骑兵出战,这些高车人和魏人并无仇恨,也没什么生存的冲突,却要被迫拼个你死我活。若是魏国的士卒都有这样的本事,他日沙场相见,杀人岂不如屠狗一般?
无论如何,得罪了柔然,比日后要和更强大的魏国交战要好。
贺穆兰放开了那马,越发想念自己的越影。越影喜欢踢人,如果是她今日这样的伎俩,不但不会吓到它,说不定真要被踢个正着。
她在心里想着越影现在是三岁还是四岁的问题,正前方来了一群高车男人,簇拥着一个四十余岁的大叔向着他们的方向前来。
这便是贺穆兰那天夜里见过的狄姓族长,狄主真。
这狄主真先是赞叹了一番魏国人的热情好客、慷慨大义,然后毫无意见的接纳了所有的高车士卒,并且称呼他们为“吾族的兄弟”。狄叶飞见他的名字便知道他是哪一支的狄姓,当下按捺住心中的想法,默默地看着他和所有人寒暄。
狄叶飞等人被留下作为“协助者”,素和君绕了一圈,用木枝沾着一些高车人拿来的墨汁,写了一大串他们现在急需的东西,交予贺穆兰等人带回参军帐中。
贺穆兰收好了那块写着字的布,带着若干人等人就离开了。
因为狄叶飞长得特别出色,难免让高车人,尤其是高车的男人们频频侧目。高车人喜爱漂亮的东西,尤喜歌舞和美人,所以见到狄叶飞这个同族心中极为欢喜,不停的和他搭着话。
【阁下眼眸是绿色,莫非有西域的血统?】
狄主真笑眯眯地问他。
狄叶飞的父亲确实是典型的高车人性格,喜爱歌舞美人,所以才花费心思得了他的母亲,并且一生都还算琴瑟和鸣。
但他开口,却没有提自己母亲的事情。
【狄族长,你是‘主真’,应当是掌管知识之人,那这支部族就是‘阿其真’了,难怪老人如此之多。敢问族长,狄氏的‘阿其食’、‘阿其兵’的几支都去了哪里?】
狄叶飞的话一出,那族长笑眯眯的眼神立刻一变,脸色也凝重了起来。
【你是?】
【我叫狄叶飞……】
狄叶飞感觉到自己的毛孔都在欢唱。
【……阿其火的狄飞与斛律叶的后人。】
狄叶飞这边在和狄主真攀交情,贺穆兰怀揣着记载着高车人要的一堆东西的那块长布,带着若干人和他的随从往参军帐走。
独孤唯的那个亲兵一听说要去参军帐,就像是见了鬼一样跑了,留下贺穆兰和若干人一脸迷茫的跟着将官回返。
能在鲜卑人占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北魏军中立足,参军帐中的那些汉人各个都是有着过人的本事的,忍不下去的早就已经另谋高就了。
但这些本事大多数时候对于鲜卑人来说,并非像是“连斩几大将”、“提多少头颅来见”这般让人热血沸腾,为之震撼的本事。
汉人似水,润物无声,用他们自己独有的方式改变着鲜卑人的点点滴滴。
无论是无主的尸体必须掩埋烧葬,还是大营中的营厕和畜生棚必须远离人群,很多他们下达的命令鲜卑人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自他们进行改变后,确实营中的得病率变得低多了。
草原上一马平川,鲜卑人和柔然人性子都直,不喜欢弯弯绕绕,汉人的军事才能在个人武勇的衬托下反倒变得不怎么起眼,可他们最可怕的“经营”能力在军中充分发挥了出来。
接近六万的大军驻扎在黑山大营,若是没有像样的指挥系统和后勤保障之术,光这么多人的粮草和军备就能活活把鲜卑人拖垮。
由于北魏人的国策是设立军镇和边关抵御北方的柔然,腹地采取均田制养民,所以后方的百姓很少受到战火的洗礼。只有后方安稳的环境,才得以不停的输送粮草和物资上前线,养活前方的六万大军。
而军中又把黑山大营立在敕勒川口,敕勒川的牧场足以放牧黑山大营所需的牛羊、战马,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不知道要比柔然人优越多少。
贺穆兰估算过,自拓跋焘设立北方大营以抗柔然后,柔然人能成功劫掠到物资的机会比之前少了大半。
柔然汗国的地理位置在后世外蒙古到西伯利亚那一块,从那么远的地方跑到位于内蒙古的黑山大营,柔然人不可能饿着肚子一直飞到,除了不停的设立游帐带着奴隶和照料马匹辎重的人南下,他们势必还要向柔然其他附庸的民族压榨血汗,获取南下一路上的给养。
在这种情况下,人口众多又善于经营的高车人,被柔然人欺辱到直接叛逃也是正常事。
总体来说,她穿来的时候虽然是北魏初年,一切都荒蛮无比,但鲜卑人确实逐渐从奴隶制度开始向封建制度转变,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在学习和改变着。
她是现代人,以后世成熟的眼光看待这个时代,自然是非常不完美的。远的不说,就连南朝的刘宋,也比北魏不知道繁华到哪里去。
但和周边诸多胡族建立的国家比起来,北魏已经算是十分开化、也是接受汉化程度最高的一个国家了。
很多鲜卑人根本不了解汉人在做什么,但出于对汉族文化的认同,从最上层开始,强迫着整个国家先改变后理解,这让北魏的国力顿时甩了周围秦、凉、燕、夏不知多远。
而柔然人则是以倒退的速度发展,越压迫越反抗,外有强敌,内有动乱之下,必将被历史的大潮所抛弃。
反正贺穆兰穿来之前,知道鲜卑人是什么种族,历史书里一堆“拖把”笑死了人,而慕容鲜卑的美名更是连金老爷子都写出了“慕容复”这样角色。
可是柔然呢?反正贺穆兰穿来之前,完全不知道柔然是个什么鬼东西。
同样是胡族,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鲜卑人不知甚解先拿来用了再说的特点,在军中发挥的也是淋漓尽致。只不过这是个刚刚经历过五胡乱华没多久的时代,汉人自己习文识字的都很少,更别说鲜卑人,所以军中的军师和参军就变得尤为珍贵,大多数都是来自北方高门、世代将种的人家。
相对于许多在朝中谋求官职的高门子弟,这些人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值得敬佩的汉人。真是有他们这些人的存在,鲜卑军中才不至于陷入蛮荒征战的样子。
对于大多数鲜卑人来说,汉人的参军帐是不可踏入的世界。军中传着一句笑话,用鲜卑话翻译成汉话,类似于“进了参军帐之前你是个人,出来后你就变成了一头猪猪”之类。
贺穆兰一直不知道参军帐究竟有什么好让人怕成那样,上辈子的若干人在里面待了许多年,也没见养成了什么变态。除了变得更加成熟了一些,性子几乎没多大变化。
哦,也有变化。这二缺居然也能做好一郡的太守了。
总而言之,贺穆兰作为超越整个黑山大营,不,应该是超越整个时代眼界的一个灵魂,对参军帐这种地方是不抱有任何畏惧和好奇的心理的。而若干人更是对那个地方无限向往。
不过只是片刻,在众人同情的眼神中掀开了参军帐主帐帘子的贺穆兰,就有了一阵尿急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