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她得到的还是只有这样千篇一律的回答,简单到让人类好害怕。贝莉儿走在路上, 一会一会儿回头小心翼翼的看玛利多诺多尔。龙漂亮的脸上没有表情,贝莉儿也不太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嗯, 姑且认为是听进去了吧_(:3」∠)_但她还是忍不住问:
“……玛多, 你相信吗?”
“不相信。”玛利多诺多尔冷漠无情地说。
哇,贝莉儿简直要哭出来, 可是自己造下的苦果也只能自己吞。难道要怒斥又暖又萌又好心的龙他办错事吗?告诉他其实人类并没有这么脆弱, 一受伤一受冻就会死掉?可他说得也没错啊!虽然几率小,感冒确实有可能会死人啊!贝莉儿以为自己哭着扑过去给玛利多诺多尔一个抱妹杀就没问题了,然而事实证明对龙说谎遗毒无穷。她的保证和誓言可信度突然就跌到了最低点。看起来玛利多诺多尔还在生她的气,他的情绪突然有点低落, 她也说不清, 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龙沉默了很多。
贝莉儿觉得很对不起玛利多诺多尔,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一直都在用他笨拙的对人类的理解来照顾她。要怪也只能怪她第一次生病的时候那么巧合, 被狼咬过, 又受了冻——那时她吓坏他了, 她能想到,他又不懂得人类到底是什么样的, 因此也只能用那有限的经验套在她身上。当然是她辜负了他真诚的心意,罪大恶极,罪不可赦,欺负了天真纯洁的龙闪亮的心灵,还没心没肺地妄想继续欺负下去。
贝莉儿只好使劲想什么办法能缓和龙的沉默,最后她决定带他出来冰钓。不是曾经说过冬天的冰山鱼片吗?贝莉儿原本想等再冷一点,冰再坚硬一点,现在也没办法啦,提前就提前吧,只希望冰够厚不会掉下去。她准备了桶、小炉子、鱼竿和刀,劝说玛利多诺多尔和她一起出来玩。
“不会冷哦!”她给他展示自己的外出服:“你看,我披三块皮出去,一定暖得不得了!”龙警惕地看着她:“不行。”堆过雪人后贝莉儿不可避免的吸了一晚上鼻涕,还有第二天她爬起来的时候全身酸痛,差点就动不了。很明显这两个表现让她在龙那里的分数更低了,他根本就不相信她能对抗冬天,她脆弱得出门一阵寒风就能把她刮死。玛利多诺多尔力气那么大,要是他铁了心不让她出去嗨,那她也没办法。贝莉儿再接再厉:“还记得我们去湖边时候给你说过的冰山生鱼片吗?我们去钓鱼呀!”龙更警惕了:“你要去冰上?”
冰看起来当然比雪更冷。对玛利多诺多尔来说,这其间的温度并没有很大的差别,因此他只能用直觉和眼睛判断这些对人类有没有害。既然巨龙已经决定了要保护人类,她再会撒谎也好,玛利多诺多尔再不高兴也会说到做到。
他真不明白,为什么人类明知这会送掉她的命,她还是满面笑容地往雪堆中闯呢?这和面对敌人要不畏而上是不一样的,这非常愚蠢,又滑稽、让人发笑。玛利多诺多尔听说过有人类在冬天冻死,这朵生长在深谷的小花对生命没有一点敬畏。
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生气,有时候他生她的气,气她撒谎,有时候他生自己的气,气他竟会听信她的谎言。他突然开始怀疑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到底哪一句可信?她说过他很好,她说过他漂亮,她说过她想和他交朋友,他亲眼见过的她为他做过的那么多事……
这些,都不能相信吗?
龙沉默地看着人类,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那小小的脑瓜子一望即明,她在想着怎么样才能说服他。然而玛利多诺多尔也不知道这个样子能不能相信。语言和心,到底为什么能够不同?最后贝莉儿找到了又一个说服的理由。她故作神秘,悄咪咪地凑到他耳朵边,呼出的气吹动他的发丝。玛利多诺多尔看到自己的头发垂到面前,曾经那样美丽的、光泽的、为之自豪的银色,如今染上了丑恶的黑。
后来他没有再照过镜子了,这个屈辱的、被击碎了尊严的模样,他没有再看过。而她说过他漂亮。那一瞬间他想,能相信吗?
贝莉儿小声说:“就我们两个去,不带小黄,好不好?”
玛利多诺多尔确实不喜欢那只讨厌的吱吱,他看着人类的眼睛,他一直喜欢看着她的眼睛,这样他可以确认她有无说谎。人类总是大方地直视他,迎着他的视线,让他望进那双水晶一样的黑褐瞳仁里。玛利多诺多尔曾经喜欢这样看着,但是就是这时候他也在想,这双眼睛能够相信吗?
他觉得很难过,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想相信她,又无法劝说自己相信她。他想保护她,他愿意将她扣在自己的爪心里,愿意容忍她骑在自己头上带着她在天空飞……如果她觉得他不漂亮呢?如果她觉得自己丑陋又恶心,只是为了自己的性命才对他虚与委蛇,讨好和逢迎他……如果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的呢?
但他要自己忍住,他答应过会保护她,他永远都会保护她,就算她对他撒谎。龙低声问:“莉莉,你为什么这么想出去呢?”
他那样子看起来莫名的委屈,贝莉儿真的很心疼了:“玛多,我真的想让你高兴。”她很认真很认真地说:“我知道自己做错啦,我想跟你说只要做好保护措施冬天是不会杀死我的,你放心好不好?”她一边说一边对他张开双臂:“你再跟我出去玩一次好吗?我保证我会乖,不让你担心,我做给你看啊?喏,你喜欢抱抱是不是?抱抱一下好吗?”
龙没有应声,过了一会儿他问:“莉莉?”
“什么?”她还张着胳膊等,他问:“你觉得我漂亮吗?”
漂亮是什么意思?原谅贝莉儿没反应过来这么天外飞来的问题。出去玩和漂亮有关系吗?但她就愣了那一下,空气中突然有什么不对劲的绷紧了,龙低下了头,她猛地发现自己停太久了:“漂亮啊!当然漂亮!”她赶紧说:“你很漂亮很漂亮很漂亮!”
完了。贝莉儿给玛利多诺多尔一个用力的抱抱的时候想,没有鼻涕和眼泪,脖子蹭在他的脖子上。龙侧着头跟她擦了擦皮肤。微凉与温热的肌肤相触,混杂着柔软的发丝,如此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温馨又感动的氛围,贝莉儿觉得都快把自己说哭了。她想:完蛋了。
果然,路上她问了,龙还是斩钉截铁地表示不相信她。哇qaq信任危机如此沉重压迫在心灵,别拦她她真的要去厕所哭一哭。
最后他们走到了湖边。绕过一个弯,视线豁然开朗。贝莉儿蒙在皮毛里的头发出一声傻乎乎的:“哇——”湖水当然已经冻成了冰,细雪还在下,不停歇的雪沫,又湿又冷的温度很容易让人忽略,因为眼前望去一望无际的,冰与蓝色的湖面。
和纯白松软的雪地与黑白无声的雪林都不同,人在湖岸边会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渺小。远处云雾缭绕的是山岭,天空中低垂的云是灰与澄蓝。水平面是静止的,是镜子,是折射的光芒,是壮阔而悠远的天穹,从天上倒映到地下,水晶般的世界。远处是看不见尽头的,只有长长的云,在天青色的画卷里,浮响轻盈的灵魂的歌。
“玛多。”贝莉儿屏着呼吸,有那一瞬间她会被这美丽震撼到鼻酸。她说:“我觉得我不敢在上面动刀钓鱼,你说呢?你觉得这样算我说话不算话吗?或者我们回味两天,过两天再来,你觉得算吗?”
这太美了,她舍不得破坏这世界。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地后退了两步,人类是懂得欣赏美的,美丽的、纯洁的、无暇的雪色与银色。而他不想……不想在她面前,再暴露自己的模样,他轻轻的捂住自己的嘴,他突然忍耐不住,血液在翻涌,有一种冲动突然驱使着他,他不明白,他想逃跑,如果她看过来,如果她看过来……
贝莉儿没有看向他,她的视线被湖边的树吸引了。湖边有极高的树,浑厚地伸出枝条,叶子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头,结满晶莹的冰花。
那是雪雕成的树梢,一片连这一片,一层覆盖一层,像是雪色的烟花在绽放的一瞬间凝固了,朦胧地笼罩了冰雾,她从未有这个意识,树是活着的,在冰的世界里无言地呼吸。她不知不觉地凑近树,从树干抚摸上枝头,树梢触摸上去是冰冷的水,玛利多诺多尔本能地说:“莉莉……”他想让她不要去触碰,又突然想着,她不会死。即使这样触碰了冰雪他也不用担心她会死,她说过的……他有些无所适从,又混乱地同时恨着自己和人类。
贝莉儿回过头来笑着说:“玛多?你看!我在里面看见一个雪精灵诶!”
玛利多诺多尔能看见人类黑褐色的瞳仁里,她笑起来,灰色的羊毛,粉嫩的脖子,还有黑色的柔软的头发,长的笼罩在衣服里,短的碎发带着一些水汽沾在她的额头上。他望进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模样,银色的、黑色的、混杂起来,银龙染了毒素,在这个冰雪凝结成的世界里,如此格格不入,而肮脏而屈辱。
玛利多诺多尔的瞳孔剧缩。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那股无来由的憎恨。有一瞬间,他想把她吃了。
第54章
贝莉儿都顾不上冷了, 她走入冰花下的世界里, 伸出手捧着那团光芒。树枝秃秃的, 被雪压弯了腰, 在冬天的日光里凝固成无声的花丛。
即使如此,那白得冰冷的花朵, 看起来也无比地寂寞。绽放一瞬间的热烈被急冻凝固住了,停留在那里, 在冰与雪中永恒。直到人类呵着热气, 捧下那一团雾蒙蒙的光。光已经快要消失了,无力地一下一下闪烁着, 带着寒冷的气息。贝莉儿看着那只雪妖精, 她看不清它的脸,她能感受到那对翅膀冷得让人打颤,雪妖精当然是寒冷的,一下太突兀的冷痛浸入手心, 她回头叫着:“玛多——”
龙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她, 有些时候贝莉儿不习惯他的竖眸,银色的,尖细的瞳孔很难看清情绪,颜色太浅太淡了, 他脸上又一块块的黑, 纵然吃了魔晶后那些斑痕比刚开始的大块小了很多, 不过还是很容易被对比而隐去那双银眸中的情绪,总之就是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她就很难确认他想什么。
啊, 不过龙面无表情的时候还少吗?刚见面的时候贝莉儿天天都在自言自语迎难而上,又何况现在萌哒哒温暖又体贴的小白龙呢?她跑过去把自己手里的光举给他看:“玛多?你看,是雪精灵!你不是说雪停了以后它们就会消失了吗?”
“……大部分会。”玛利多诺多尔轻声回答着,专注地看着她低下来注视手心的黑色的头颅。他忍耐着、轻轻握住拳头压抑着自己,那种可怕的冲动像是另一个灵魂在看着这里,看着他混乱地用本能回答:“有一些被绊在很冷的地方,像是山洞、树下、冰川……可能会,多活几天。”
“这样呀。”人类惊喜地说:“听起来好神奇。”
哪里神奇?他不明白。是感叹还是真的觉得神奇?说谎了吗?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人类突然惊叫一声,她跳起来,手心上有冰凝结了向外蔓延,雪妖精的光熄灭了一大半。它太冷而她太热了,玛利多诺多尔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一把抓住了那团光,人类的双手冻在一起,雪晶凝固她的皮肤,透红的手指上点点的白霜。玛利多诺多尔倏然的怒气涌上来:“你为什么要碰它!”
人类看起来是被突然的变故吓到了,又更多地像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发怒吓到,结结巴巴的:“玛、玛多?”他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上,冰雪也同样在他手上蔓延开来,雪妖精的期限到了,那光在他手中闪烁,释放元素的寒气,然而那对龙来说不过是一滴细雨。
他不明白人类的极限到底在哪里?雪妖精她不能碰吗?看她的双手!可为什么树可以,水可以,冰可以,大地可以?他不明白,他不知道要怎么弄明白,她那么脆弱,他想保护她,他不想拘禁她,可是,到底什么可以?
他握着她的手,好冷啊,是雪的寒气。他本能地想抱住她给她取暖,那一瞬间他又想起来他的体温是低于她的,他没有办法让她依靠。无力的愤怒混杂着还未褪去的屈辱,人类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抖,那股寒气顺着手腕一路向上蔓延,一开始你是不会觉得的,然后低温持续地夺走你的知觉,在你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冷到剧痛了。贝莉儿冷得话都说不出来,牙齿咯咯打颤,她又快哭了,自己怎么那么蠢,整天闯祸,简直无颜面对生气的龙。“玛多,对……对不起……”
玛利多诺多尔握紧了拳头,他想捏死那只妖精。但元素是捏不死的,闪烁的光从他指缝中逸出,在空中轻盈地漂浮,游移他的头顶。人类抖抖索索,皮毛没有拉紧从她身上滑下来,她看起来慌张得要死。她不是为了自己被冰到,是怕又吓到他,怕又让他生气,怕每一次都说过的诺言都无法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