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缓的神色修饰了她脸上肌肉的轮廓,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松弛而温暖。
郑大夫眼睛一瞬不瞬,面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她心里头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韶华易逝,十几年的时光如流水,一晃而过。
当初青涩无助的女学生,现在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企业家。
当初发狠再也不会踏上这片土地的人,也忘记了曾经的决绝,重新回来了。
“该回来的。”郑大夫点了点头,“落叶归根是个正理。”
贝拉没吭声,落在楼下少年身上的目光也没有收回头。
郑大夫张了张嘴巴,终于忍不住问出声:“文……”
那个秀字被她吞到了舌头底下,郑大夫总觉得眼下再喊出那个名字,好像不太合适。
她只能含混其词,直接跳到问题上:“你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这许久功夫,郑大夫始终在边上冷眼旁观。
从一开始认出人的震惊到现在的迷糊,她愈发搞不清楚面前的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要说贝拉无动于衷吧,可她但凡人在江州城,几乎每天都会来店里头报到。
即使有的时候下乡考察工厂,她也会大晚上的赶回头,非得过来吃一碗夜宵。
可要说她的母爱汹涌澎湃的话,那又根本算不上。
纵然面对着苏木,她也冷冷淡淡,几乎看不到她主动跟苏木打招呼。
郑大夫旁观者清,觉得实在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孩子一天天的长大,越看越像母亲。
但凡谁只要有心细瞧,就能看出他们母子之间的联系。
上次王奶奶还无意间提起一句,说说木长得像贝拉,将来大了肯定也好看的不得了。
老人也许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要夸苏木。
男生女相,那是大富大贵的好面相。
可郑大夫却听得心惊肉跳,生怕落到孩子耳朵里。
别看苏木平日里头不声不吭的,这孩子却是个心细如发的性子。
要是让他听多了,保不齐,他就会有想法。
贝拉沉默,只看着窗户外头一语不发。
郑大夫坐到了她对面,轻声感慨:“多好的孩子呀。”
看看底下那个男娃娃,一直耐心哄着自己女儿。
她这个当嬢嬢的人瞧着都觉得亏心,一般的男娃娃哪儿来的这么好脾气,自家闺女真是占了大便宜。
“苏木从小就懂事,乖巧的不得了。我们楼里头的人都说,谁家摊上这样的孩子,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贝拉端起茶杯,浅浅尝了口红茶。
似乎只有经过了茶水的润滑,话从她的嗓子里头挤出来的时候,才不至于刮伤了她的喉咙:“我想带他去美国。”
郑大夫下意识抓住了桌布,她勉强稳定精神,露出个笑容来:“这敢情好,苏木其实一直在找妈妈呢。”
贝拉摇摇头,目光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我没有孩子,我要找一位教子。”
郑大夫没听明白,啥叫教子。
贝拉温言细语:“有点类似中国的义子,美国人的孩子有教父教母。”
“我们苏木不是美国人的孩子。”郑大夫脸上的笑退却了,“我们苏木不缺教母,他有自己的信仰,不信基督。”
“这不重要。”贝拉打了个手势,“只要接受洗礼就行,这只是个仪式。”
说话的时候,她从包里头掏出了香烟,点燃了细长的烟卷,狠狠地吸了一口。
看着她指尖的红点一明一灭,郑大夫蓦地心头火起:“我说了,我们苏木缺的是妈,不是教母。”
贝拉干没听见她的话一样,只自顾自地说下去:“我没有孩子,我需要培养一位接班人。我觉得苏木有一定的天赋,可以值得考虑。”
郑大夫也不听她的自说自话,只强调自己的底线:“我们苏木不缺钱,缺的是母爱。”
她抬眼看楼下的孩子,语气掩饰不住的骄傲,“我们苏木是顶顶好的孩子,人品好,学习好,人缘好,没有人不夸的。我们是没你有钱,可我们也不用让孩子去给人当什么教子。”
贝拉夹着香烟的手用上了力气,原本就纤细的手指头,此刻看上去更加骨节分明。
她狠狠地吸了口烟,然后缓缓吐出气,白色的烟雾弥漫开来,遮住了她的眉眼。
“我会对我的教子视如己出的。”她说出的话也跟烟雾一样轻飘飘的,“要是涉及到信仰问题,那也没什么,我可以收养他。”
郑大夫笑出了声,语气带着点凉意:“被收养的都是孤儿。咱苏木有父亲有奶奶,有家人,16岁的小伙子了,实在犯不上被任何人收养。您真要收养的话,福利院里头有不少孩子呢,您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贝拉沉默不语,手指夹着的香烟已经积了老长一段灰,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