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觉得差不多了,谭员外这才打开锦匣,里面静静躺着一副卷轴。
终于,谭员外缓缓开口:“十四年前,仙人还留下了这幅图。”
虽然有了预感,可真等听见谭员外说了,既灵和冯不羁还是颇为无语。
谭云山也哭笑不得:“爹,这么重要的事,您就不能一口气说全吗,非一回一回讲。”
“不是我想这样,”谭员外叹口气,一边把卷轴取出,一边道,“是神仙说的,必须要等到你的第一颗痣消失才能讲。”
“第一颗?”谭云山听出端倪。
谭员外立刻点头:“你身上的痣就是你的仙缘,当五颗痣全部消失之日,就是你登仙之时!”
谭云山看着亲爹眼里的“热切”,心却渐渐凉下来。
他从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仙缘。一个缘字,道尽多少缥缈,这样虚幻之事根本不必挂心。可现在,这个字实实在在压到了他的身上,就像一块巨石,逼得他必须选择,要么弯腰,要么掀掉。
他想掀掉。
他面前的人却希望他弯腰。
“羽化登仙,多好的事!”谭员外话里有着难掩的激动,仿佛要登仙的是他自己。
谭云山好多年没听过亲爹和自己这么热络说话了,上一次怕还要追溯到十四年前的中秋,那个所谓的染了风寒的夜里,亲爹急匆匆跑过来,抱着他心疼了好一会儿。
十四年过去,谭云山终于想明白了那晚被亲爹抱在怀中心疼时的别扭感。
那个说着心疼他的人,声音是抖的,藏着怕。
而现在,这个劝他修仙的人,声音也是抖的,藏着高兴。
谭云山转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谭夫人。
相比亲爹的不淡定,她真算得上多年如一日。十四年前,她没抱自己一下,十四年后,她也没劝自己成仙。整整十四年,她看自己的目光都和现在一样,冷淡,疏离,事不关己。
“尘水……仙缘图?”
思绪恍惚中,谭云山听见既灵的声音。
就像清冷世间忽然进来一道光。
“按照这个图走就能成仙?”
如果既灵的声音是光,冯不羁的声音就是天上下火了。
所有黯然神伤的情绪都被这两个家伙搅乱,谭云山深吸口气,定了定神,也抬眼看去。
卷轴已在桌案上摊开,是一副绢画,但画中却非人物山水,而是一张地形图。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贯穿全图,中途又有许多分支,分支又蜿蜒到四面八方,无数村庄、城镇、高山、峡谷散落其中,且被逐一标注,以至于整张图看起来密密麻麻。
但在这张图里,有六个名字十分突出,一眼便可看见。
一个是“尘水”二字,是整张图上最大的两个字,被清晰写在那条最醒目的贯穿全图的河上。
另外五个名字则分布在图上不同地方,字体比“尘水”小,却比其他字略大,而且没用墨写,用的朱砂,红得刺眼——应蛇,崇狱,异皮,佞方,瀛天。
整张图只有左上角的“瀛洲”附近稍有空白,却又被两句题诗填满——
五妖伏诛日,
羽化登仙时。
夜凉如水,月色如霜。
谭云山躺在飞檐亭上,望着皎皎星空。
早该入睡的时辰,可现下这一片安静的谭府,究竟有多少人真的睡了,又有多少人像他这样醒着?
谭云山不知道。
至少爹是睡不着的,因为究竟要不要修仙,自己还没给他准信。
娘应该也睡不着,不过肯定不会是担心自己,多半该是操心爹。
一张尘水仙缘图,就让谭云山把这么多年没想明白的事情想通了。
为什么娘对他那样冷淡却依然有求必应?
为什么爹对他的态度永远是透着小心翼翼的疏离?
为什么明明全城都在议论他不是谭家的种,他却依然能做逍遥的谭二少?
其实知道梨亭仙梦时,谭云山已经隐约有了感觉,只是不愿意仔细去想。
——从十四年前的那个中秋起,他在他们心中,就已经不是谭家的人了。
不,或许更早,早在他们决定把他丢到山里的时候,他就已经被逐出了谭家。
那场梨亭仙梦不过是把他从“外人”变成了“鬼神”。
所以他们对他,敬,而远之。
不远处的阁楼上,既灵和冯不羁趴在窗口,心情复杂。
“你说他在想什么呢?”冯不羁忽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