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心里划过一个念头,其实这个念头应该不难想的,瞧瞧太白寺僧人都到这里来了。以太白寺与她老公的交情,这样重大的事儿如果知情不报,那是说不过去的。
“你是不是告诉给谁了?”屠二少问这话的时候,清隽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清晰的犹豫。
被问的人是僧人莲生。
“是,贫僧告诉了隶王。贫僧和隶王达成了协议。贫僧会负责把王妃安全带回去,隶王会给你们两个时辰逃亡的时间。两个时辰以外的时间,那就不受贫僧控制了。贫僧劝你们,就此逃吧。”莲生双手合十的面孔,在冷风里,泛着一层好像明月一样的光亮。看起来既是无情冰霜,又是无情之中隐约藏了些什么似的。
屠少站了起来,对着他,嘴角更扬起一截冷嘲:“你把隶王召来,然后让我们逃?你还敢说你不是狡猾,不是胆小如鼠,自己打不过,把人先叫过来,在旁边等着?”
“哦弥陀佛。贫僧有没有这个意思,施主心里面自己最清楚。再说,以施主的身份,何必讽刺起贫僧来,施主向来是个冠以冷静冷血的人,应该很清楚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为何而做。”
这个人,你杀不得,你心里很清楚的。这个言外之意,只差没有亲口吐出来而已。
李敏反正知道自己老公在附近以后,显然而见,压根是不用再担心了。反而是这些人,倘若真被她老公抓了起来的话,她老公虽然算得上是个理性的人,可是,谁都知道,护国公府的主子都脾气不太好。这群人有的受的了。
“你们走吧。”
当她这句声音出来的时候,一群人再次转过头。
“你们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吗?想继续杀我?我看不见得吧。”
方正的字眼,清晰地吐出朱唇。连屠二爷一双吃惊的眼神,都不得不停驻在她脸上。只见这张偏瘦的脸颊,在冷风中,骨楞微显,犹如山峰的锐楞,是一种苛刻的锋芒,让人心头陡震。
“少主——”屠二爷抓住了想再次捏起拳头的屠少的手臂,道,“我们还是走吧。她说的没错,我们没有办法杀她。”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能——”
“少主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连莲生都这么说了,她是谁,显而易见。”
“莲生满口胡言——”
“不,出家人不会打谎。虽然,我和少主一样,对他十分厌恶。”
莲生在冷风里面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白皙的俊美的脸庞像是冰雕琢的。
屠二少冲他们拱了拱手,在李敏脸上又深意地一瞥,接着抓起屠少的手臂,拽了把。被对方这样拽了下之后,屠少冷冰冰地甩开对方,却没有继续在这里留恋,捡起落在雪地里的匕首,在屠二少之前,先一步走向黑夜的丛林里。
林子里,只余下一道风,卷着地上的雪粒。
屠二少离开的时候,在雪地里扔下了一把钥匙。拿着这把钥匙,莲生亲自蹲下来,给李敏脚踝上铐上的脚镣,解开锁扣。有袜子做了一层保护,但是,之前比较激烈的挣扎,还是让她梏桎住的脚踝,被铁镣蹭破了一层皮,露出两道明显的刮痕。
莲生皱着好看的眉头,看着她破皮的脚。
把手伸进怀里摸着,怀让不会儿从里头摸出了一瓶太白寺特制的伤药。
李敏阻止了他们给她上药,说:“本妃身子有孕,不适合用这些药。”见他们两人面露犹豫,她知道他们其实顾虑的是什么,道:“王爷是个遵守承诺的人,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莲生方丈,不需要过于担忧王爷会不会违背承诺。”
对方抬起头来看她,只见她面含微笑,说:“恭喜师父,如今是太白寺的住持了。”
不知为何,见她这样的笑颜,这个年轻的平常日里都是十分含蓄的僧人,忽然间像是含羞草一样,急速地低下头去。
怀让在旁呵呵呵地笑着,接着她这话说:“是,他现在是方丈了,我师父明德,不用说,肯定挺他。我师公净远大师,也向慧光大师承诺了会扶持他。至于慧可师父,众人既然都答应了,当然是只能顺应民意和天意。”
李敏深邃的目光,落在他们两个脸上。看得出来,这个太白寺里,是好不容易才稍微统一了战线。
王德胜是吃了颗僧人送的丹药,缓解内伤,被怀让扶着站了起来。面对李敏的时候,一声不发。
李敏也没有就此问他任何东西,望着山边那朦胧的天色,像是要天亮了的情况,对众人说:“走吧。天快亮了。”
莲生他们是骑了马过来的,马停在林子边。怀让吹一声口哨,两匹马从林子里穿越而来。两个人骑一匹马,这样,穿过了林子,再蹚过深山中没有冻结的清澈小溪,一路向西。
判定是往西边的方向,是因为可以看到东边像是要升起太阳的痕迹。这样说,那两个逃跑的人,是往东边逃了。
在这样思量的时候,前面依稀可见一群部队的影子。彻骨寒冽的北风里,金纹黑面的旗帜独树一帜,在寒风中好像屹立不倒的高山深谷。让人看了是望而生畏。
莲生抓住缰绳停住了马。李敏从马上慢慢下来。刚站稳,一个人影已经站在她面前。似乎不用抬头去看,都知道只可能是谁。那瞬间,她的身子被一双有力的大手一搂,猝不及防时,直栽在了对方的胸怀处。
鼻子只能艰难地从与他贴紧的缝隙里透着微妙的气儿,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摸着她背的那十只手指头都有微微的颤抖。至于大叔那把因为这一夜的焦虑立马在下巴上生出来的胡茬,磨到她脸颊上是一抹清楚的生疼,好像在共同体会昨晚各自的疼。
李敏心里叹口气:真佩服这男人这会儿能忍得住。
四周无数目光是在安静地在看着这一幕。望着四周这些默默观望没有出声的古人,李敏心底里再次叹出一丝气来:难能可贵,这些古代人没有说他们两人在这里搂着是伤风骇俗。要在现代,这样当街搂着,久了的话,照样还得被人说的。
公孙良生走了上来,对着把人送来的两位僧人拱了拱手,代替主子谢道:“两位师父辛苦了。”
“王妃一路才是辛苦了,天寒地冻的。”莲生此话像是谦虚,像是推却,但是,不言而喻,是欲言又止。
李敏想,只怕是绝对没人,敢在她老公这会儿伤口上撒盐巴的。所以,大家都静悄悄的,大气都不敢出。
朱隶终于把她身子放开了,对着后面的人说:“把马车拉来。”
是一步路都不想让她走。
车子拉来以后,自然有人扶着她上了车。来的人,有方嬷嬷和紫叶。两个人扶着她上了马车以后,急忙给她身子上盖上暖和的毯子,给她倒水暖胃。
马车接着掉头,是急速往燕都城里驶去。伴随马车前后左右的,还有一支精炼的黑镖旗队伍,由魏家几兄弟亲自护送。看来是有了上次教训以后,这次是半点闪失和疏忽都不敢了。
说疏忽其实也不算,毕竟,谁之前能想到,真有人吃了这个豹子胆,敢在护国公的中心地盘上,劫持走护国公夫人。
怀让站在莲生身边直咽口水,见传说中那个可怕如夜叉的男人在雪地踩着沉重的军靴,并无停步的样子。
公孙良生瘦小的书生肩头上,早覆盖上了一层细密的雪粒,脸色颇为沉重地看着眼前几个人:两个僧人,以及王德胜。
王德胜那张脸,面白如纸,是身体里面的脏腑受了重伤。
怀让其实对这个奴才的来历,也抱了相当大的疑惑。
如果说以前这个奴才,还算是挺老实的一个人,那么,今天突然表现出来的意外,真是令所有人大跌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