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虎口
南书房与太极殿不同。太极殿铺设着冷冰冰的青砖,跪上一会儿便膝盖酸楚,与龙椅像隔着天堑,就算抬头也望不清帝王表情,让人平白就生出了敬畏之心,处处彰显的都是天家威仪。
与其相比,南书房则多出了几分人情味儿,多用来召见近臣。
屋中薰着淡淡的迦南香,地上铺着藏青色织金绒毯,营造出了和暖氛围。李昭无暇打量,只撩袍下跪,高声道:“臣李昭,拜见陛下!”
年轻的帝王笑的很是温和,看向他的左腿:“快起来吧,听说你受了伤?可无碍了?”
“劳陛下挂念,臣无碍,只是小伤而已。”说罢便撑着地起身,极为恭敬的双手捧上虎符,交给了于海。
刘钰见状叹了口气,道:“你也是,如今你是谕恩候了,身份不比以往。听说竟为了救一个小兵伤了自己?你怎么不想想,你是朕信赖的臣子,若伤了病了,朕又要倚靠谁去?”
李昭不好意思的垂下头,讷讷道:“那小兵还是个孩子呢,看着只与我那长子年岁差不多,我一着急才......是臣鲁莽了!”
刘钰又笑起来:“你倒还是这样。行了,不说这些,这一趟你给朕挣足了面子,那些老匹夫再没别的话可说,你想要朕赏你些什么?”
李昭一听,又赶紧跪下:“陛下赐了臣宅子,已经足够了!臣不敢再厚颜讨赏!”
“宅子算什么。你就真没什么想要的?趁着朕高兴,没什么不敢提的。”
李昭表情有些犹豫,小心翼翼道:“既如此,那臣......想求陛下一个恩典。”
“哦?说来听听 。”刘钰靠在软垫上,挑眉看他。
“臣想为女儿讨个乡君的封号。”
刘钰一怔,想了想说:“就是你那长女?嫁到伯府的那个?”
说起女儿,李昭方毅的脸上带起了柔和笑意:“回陛下,其实臣是想为三女李绾求这个恩典。”
“三女李绾?也是你那原配吴氏所出?”
“说来惭愧,阿绾是臣家中庶出,可那孩子伶俐懂事的很。臣这几年也没时间照顾她,如今长大了,也快开始相看亲事了,臣就想着,她若能得了陛下给的封号,说起亲事也能顺畅些。”
章和帝哈哈大笑:“见你吞吞吐吐,朕还以为你要求什么难事,说了半天,就想给你那女儿抬一抬身份?”
“是。”
刘钰大手一挥:“这有什么难的?只不过你这般疼宠她,到让朕也纳闷,你家这姑娘得讨喜到什么份儿上,才值得你拿军功换她一个诰命。不若年宴时,也带来让朕见见?若真像你说的那般乖巧懂事,也不封什么劳什子乡君了,朕直接封她个县君如何?”
李昭大喜过望,又是一个劲儿的谢恩:“是,臣替小女多谢陛下恩典。”
瞧着像是家常般的闲话,可李昭走后,刘钰发了很久的呆,直到握着的一盏茶水凉透了,才开口问道:“于海,你说这谕恩候是个什么样的人?”
于海能爬到大总管这个位置,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一双眼利得很。可听陛下问起谕恩候,他又有些拿不准了。
他跟在陛下身边已有十年,对这位陛下的脾气,也算了解,刚才话里话外那几番试探,他听的分明。谕恩候身为主帅,为救小兵负伤,这事儿在军中传的很广,连他都有耳闻。将士们提起李昭全是仰慕夸赞,难免有故意收拢人心之嫌。可刚才陛下问起,他倒毫不遮掩,甚至有些有负皇恩的愧疚,只道那人还是个孩子,他于心不忍。这话换做别人来说,于海必定嗤之以鼻,可谕恩候嘛,倒真像是这性子,不然当年怎么敢在一群杀手那,救了陛下?
后来陛下问他要不要赏,就更是证明对谕恩候起了疑心。若要了,就证明他果真洋洋得意,已经翘起了尾巴,自认有功。若不要......陛下怕是容不得他了。自古人心多贪婪,人生在世谁无所求?陛下的赏他一样也不要,那想要的必然是陛下舍不得给的。可他傻愣愣的,竟求陛下给他家庶女一个诰命?这恩典求得,毫无用处,简直是有些傻。
于海几番犹豫,最后只道:“奴才觉得......谕恩候是个好人。”
刘钰一听,终于真心实意的笑了开来:“可不是吗?是个好人,愚钝又心软,这样的人朕用着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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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自打来了京都,水土皆不适应,又瞧着寿光县主闹心,身子就没舒坦过,整天在塌上歪着。
可今日知道儿子要回来了,半宿没合眼不说,还非要到门口去等着,吴氏好说歹说才把人劝住,自己一大早就带着姑娘、姨娘们在二门小厅中候着,一直等到快晌午,才有婆子来道:“夫人,侯爷回来了!这会儿已经进府了!”
吴氏四平八稳的放下茶盏,起身道:“那便都别坐着了,随我去迎吧。”
白姨娘却全没她的好心态,又是捋头发又是抚裙子,很是不安。李绾见了,便牵起她的手,轻声道:“姨娘,你今日妆容衣服都很好看,爹爹一定喜欢。”
白氏脸一红:“三年不见,我都老了许多,还喜欢呢!”
“我瞧是比以前更好看了,姨娘性子好,不操心,自然不会老。”
“你啊,惯会哄我!”话是这么说,可女儿的安抚到底起了作用,白姨娘也定了神跟在吴氏身后。
一群人才站定,便见小厮们簇拥着一个高大男人走来。他穿一身苍色暗纹锦袍,一身气度早不似当年乘安县的那个小小典史,而是沉稳的,好像原本就是谕恩候一般。
吴氏有些呆愣,白姨娘更是湿了眼角。
李昭同时也看到了她们。这些人对他而言不是谕恩候府的女眷,而是他李昭的家人。
吴氏老了不少,眼角都有了纹路,李昭上前握住她的手,叹了一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阿音。”
阿音,他们二人初成亲时,没有嫌隙,李昭就是这样唤她闺名,后来日子越过越是变了味,一转眼吴氏已有十数年,不曾听过他这样叫自己了。旧时称呼一下子打破了许久不见的陌生与尴尬,吴氏难得落下泪来,一拳锤在李昭肩上,恨声道:“你这个不省心的!”
打了他一下,对他的埋怨、心里的不平,通通消散了个干净。不管怎么说,他心里始终记得自己才是他的妻,对吴氏而言这便够了。他们算不得和美夫妻,可至少都把对方看做无法割舍的亲人。
吴氏自己哭完倒觉得让孩子们看了笑话,别扭道:“你们先说着话,我去告诉娘一声,她一大早就盼你回来呢。”
见她不好意思,李昭也没戳破:“嗯,我回屋换件衣裳,就去看她老人家。”
李昭扫过几个妾侍,看到白氏时还偷偷对她挤了挤眼睛,刚要说话便瞧见了她身后的小姑娘,话全堵在了嗓子眼。
这三年他一直在京都,最后一次见阿绾时,她还没抽条,精致漂亮,可仍是孩童模样。那如今白氏身边,亭亭玉立,美的令人移不开眼的姑娘是谁?
李昭努力找回了声音,试探道:“阿、阿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