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粗糙的手从河里伸出来,抓住叶央的脚腕,来人全身黑衣,露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嘴里不干不净地叫骂:“小崽子,可苦了爷爷我了!兄弟们,来呀,这儿有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儿,定是这家的小主人!”
接二连三的,水里冒出贼人的脑袋,初夏夜里水温偏冷可他们并不畏惧,快速向这边游来!
被人抓住的情景,让叶央依稀间想起两年前那一幕。心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仿佛下一刻,晴芷的惨状又会出现!
不,不要死。
叶央立刻挣脱被抓住的左脚,见挣扎不动,又蹲下攻击那贼人的眼睛,动作快似闪电。聂侍卫也放下昏迷的中年汉子,与水贼打斗。
白羽箭一支接一支地向这边射来,水贼但凡敢露头的,都不免吃了一箭。舢板在打斗中晃动幅度愈来愈大,竟翻了过去!
叶央脚下一空失去平衡,紧接着落入水中,被迫灌了口带着腥气的河水,浮在水面上不住咳嗽。她前世水性不错,肯定淹不死。
“呼……”舢板翻覆时商从谨也在上面,此时跟她一起掉进河里,勉强露出头来大口呼吸,眼睫上还挂着水珠,映衬着隐约的火光,问叶央,“你会凫水吗?”
“会啊。”叶央马上回道。
“……我不会。”话音未落,商从谨便向下沉去,只波动的河面上冒出一阵水泡。
叶央赶忙伸手去拖他。连个狗刨都不会,太丢人了吧。不过都这时候还先问她会不会水,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
☆、退敌
在水里拉扯商从谨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水中浮力大,可除非叶央天生神力,很难把比她高的人拽到船上来。
拉扯间中年汉子被厮杀叫喊声惊醒,本来叶央敲他那下不算重,昏倒现在也该醒来,可醒来后汉子立刻大呼小叫,吵得人头疼。解决完水贼的聂侍卫训斥他一顿,找了个人带他去客船底层补洞,一回头,自家少爷还在河里泡着,商从谨被拽上来之前连呛了几口水,不住咳嗽。
叶央紧接着爬到船上,此时船身已经出现微微倾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补好。
少年全身湿透,额发湿漉漉地遮住眼睛,看上去没平时那么难以接近,咳得脸颊微红。叶央拧了几把衣服上的水,过去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不、不要紧……”商从谨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一只手无力地指着河面。
此时大批水贼仍在接近,聂侍卫和众将士分-身乏术,除叶央外竟没一个人能顾上少爷,他们都清楚商从谨的性子,与其慌慌张张因为他而在此战失利,不如一举拿下贼人!
叶央习武时很用功,每次想起定城的事睡不着就去院子里抻腿打拳,手劲儿实在和“轻轻”沾不上边,努力了一阵无果,索性不照顾他了。
商从谨的指尖仍直直的向着河面,叶央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提气喊道:“倒火油!往河里倒火油——”
水贼现在也学聪明了,知道自己打着的火把无异于活靶子,今夜无星无月,只要熄灭光亮,商从谨的弓箭手就很难瞄准,他们若是先点了火,就等于把自己暴露在水贼眼下。
可商从谨的法子很妙!往河里倒上一些火油再点燃,油浮水上,不仅难熄灭,还彻底上水贼没了藏身之处。他们的三艘大船已经在河中行进了一天,船表面早就浸透水汽,自是不怕火烧,比水贼奇袭用的小舢板安全许多。
听到夜空里女孩中气十足的声音这么一喊,残余的水贼也慌了神智,更别提落入水中的了。叶央还很坏心眼地补充道:“若火油往我们这边飘过来,用浸透了水的船桨拨开便是,若有敢冒头的,一箭射死!”
虽然三艘船上没备多少火油,但做菜用的荤油和豆油却不少,沿着船洒下一圈,一个火星就能烧出一片!
浮在水上的烈火随着夜风摇曳,远远近近烧出一片来,照亮半边河面,尽数映在叶央漆黑的眸子里,混着胜券在握的杀伐声和心脏咚咚敲出的鼓点,有种奇异的美感。
——当商从谨咳尽了呛入的水后,将士们已经解决了全部水贼,活口绑起来留着天明时送交当地官府,剩下的也要捞一捞,免得白天吓着过路的渔人商队。
“我们不光管杀,还管埋。”叶央跟着跑前跑后地忙,心情好了语气也轻松,从客船的房间里拿出伤药分给大家。还是粗布衣裳好,湿透了也看不出什么,她如果穿的是一袭丝绸白衣,恐怕现在早就得回房间里躲着了。
三艘船上能用的照明都用上了,四处插着火把,用来清点伤员,查看伤势。聂侍卫左臂上有道口子,是被自己人的流矢割破的。叶央送药时还听他在训一个腰间挂着箭囊的毛头小子,说他眼神儿也太差了,忍不住微微一笑。
“谢过叶姑娘。”见来人是她,站在船舷附近的聂侍卫打招呼,拿着金疮药就往手臂上洒,那毛头小子也拿着干净的白布替他裹伤。
“你家少爷回房换衣服,留话说白日论功行赏,受伤的依伤情程度多给些银子。”叶央也很纳闷,为什么商从谨要她传话,莫不是水性不如她所以不好意思露面?临走时她又补充,“对了还有,将剩余贼人送去官府后,赏银给大家分,记得给那帮忙补船的中年汉子留一份。”
不称职的属下聂侍卫一拍船舷,急道:“哎呀,把少爷忘了!”
叶央噗的笑出声,聂侍卫等着同伴帮他包扎好伤口,闲时与叶央搭话:“叶姑娘倒是胆子大得很,我看你刚刚连尸首都敢碰,叫老聂吃了一惊!”
“死人……吗?”叶央微微翘起嘴角,表情登时暗淡下来。
聂侍卫似乎察觉到了这点,想起商从谨吩咐过的内容,立刻转移话题:“叶姑娘赶紧回房更衣吧,夜深露重,侵了寒气可不好。”
“放心,我身体健康得很!”一瞬间叶央声音又恢复清脆,往客船内走去时这么回答。
河面上残留的油脂明明灭灭,终是燃尽了。或许此地少了贼人作祟,风水一下子好起来,后半夜星子在云层中露脸,映入水中,雕龙画凤的客船仿佛在星河中漂流,摇摇曳曳,悠悠闲闲。
叶央是船里唯一不悠闲的——天快亮时她觉得身体发冷,一摸脸颊却滚烫,更是止不住地咳嗽。
“是受寒了。”客船第三层最靠里的房间内,商从谨坐在桌边,关切地看着盖了两床被子缩成一团的叶央,“昨夜睡下之前,可曾……咳,及时换了干衣服?”
“一回去就换了,然后就睡了。”叶央半靠在床头,说话时声音虚弱还轻轻颤抖。
商从谨又问:“没擦头发?”
“……忘了。”
这么一问一答之后陷入沉默,过了片刻叶央忍不住道:“我身体一向很好,至少两年没生过病。”
“老聂倒听说,有些人平时康健得很,可一害起病来却很难好。”端来姜汤进屋的聂侍卫插了句话。
商从谨眼睛一斜,聂侍卫缩起脖子低头道:“属下失言。”
“不碍事,我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叶央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捧着碗,把姜汤一饮而尽。她对感冒最大的概念是吃点感康或者白加黑什么的,在古代治病的标配却是姜汤被褥和睡眠。
商从谨皱眉想了想,道:“靠岸后多停留半日,请个大夫来吧。”
“别,还是早点到京城的好。”叶央更想找到那群压根儿没见过面的哥哥们,赶忙拒绝,“我没事,现在只是力气不够,精神却很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