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宽仁博爱的长留上仙何时变得这般强词夺理?你真的爱上自己的徒儿了?”
“是徒儿怎样,我早已爱上她。”
“哈哈,堕仙就是堕仙。不过你的舌头真是越发可爱了。”调侃的语气,却依稀有着苦涩的味道。
敛起一身的邪魅之气,白子画平静地望着那诡异的面具开口:“要怎样才肯送我去见她?如果是要我的舌头,我可以立刻给你。”
“送你去神界之后,这世上就不会再有异朽君,我还要你的舌头干嘛?”轻声笑着,一手揭下了脸上的面具。那是一副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脸孔。
“作为遗世之神,千骨的命运就是代这世间的一切罪恶承受寂难永劫。而你,是她唯一的救赎。当年我将她送到你身边,本以为千骨的命运可以就此改变。却没想到,改变的竟然是我自己的命运…是的,我爱上了她…我爱她啊…”
有些恍惚,又迅速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将手中无意识把玩的面具往几案上一扔,抬眼深深凝视着白子画:“这次见到千骨,请告诉她,是我引导她释放了妖神之力。本以为这是改变她命运的契机,却没想到妄自窥探神格会给她带来那样深重的痛苦。对不起。”
瞬时爆发出的惊人杀气将屋外竹林里的鸟雀全部惊起,窗外一阵扑簌簌的拍翅声。
长久的沉默,东方彧卿却没有移开目光,只是静静地与白子画对视着。
“…我会转达。”压抑住强烈的恨意,白子画转过目光不再看那双洞彻天地的眼睛。怕自己已经堕仙的心性会忍不住拔剑将他凌迟。
“你恨我?”东方彧卿的脸上有奇怪的笑意。
“我恨你。”杀意弥漫。
怎可能不恨?
?
是啊,你的确应当恨我。”悠悠地轻叹,“是我告诉千骨,倘若有一天魂飞魄散,将魂魄投入神器,便有可能透过你白子画重生。”
如同炸雷在耳边响起,白子画只觉得眼前一阵黑暗。握着剑柄的骨节已经发白,却咬牙强自压抑着:“这是什么意思?”
“神器和归墟相连,归墟和每个修仙之人的墟鼎相连。长留上仙,还需要我多做解释吗?我赌的,就是你一定会爱上小骨。
“所以当年你领回来的那个痴儿,会这样快速地觉醒。因为你一定日日夜夜无时不刻不在思念小骨吧。你爱她,爱得那样深切,所以你从归墟里唤回了她的魂魄。
“说起来,竹染没有必要死,杀阡陌也没有必要拼尽全身妖力。人心的力量高于一切术法,其中爱欲是最莫测而强大的。对于世代操控‘言灵之力’的我来说,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这种力量。
“果然,这次我赌赢了…你是这样爱她…”语声渐渐低回,一丝凄绝的笑爬上东方彧卿的面庞,“我也很爱她,很爱很爱。但是却没有办法让她爱上我。我懂得利用人心,却永远无法掌控…
微微地笑着,眼中绝望与希望交织。两手结印,流水般的经文轻轻唱响。千骨,我将你爱的人给你送来了,你会开心的吧?多么希望最后陪你在神界,直到星辰坠落的人是我,可是,我没有这个资格。我的宿命,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那就是,“带给遗世之神救赎与幸福的钥匙”。
最后陪伴你的人不是我,但是,我不怨。
“这次见到千骨,请永远陪伴在她身边…告诉她,即使再累,也要为了爱她的人活下去。”
来世,千骨,惟愿再见你一面。
请一定要,幸福。
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从东方彧卿的心口缓缓流淌出越来越多柔和的光芒。巨大的光阵将白子画包围,空间开始逐渐变形、扭曲。那个带着祝福、眷恋和深深羡慕望着他微笑的男子,开始变得面目模糊起来。
看着那样的微笑,白子画突然觉得悲哀而恐慌。洞彻天地,骄傲自矜到妄图修改神格的异朽君,现在只怕是连变做他身上的一粒尘埃也愿意吧…只要能见到她。这样的一个男人一直在和自己竞争着——倘若不是命运的眷顾,他白子画又有几成把握能牢牢抓住小骨的心?
他根本没有资格恨东方彧卿。他曾那样无知无觉地挥霍着和小骨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愚蠢地一次次推开小骨向自己伸出的手,残忍地一次次带给小骨伤害…东方彧卿也许并没有算错。妖神出世的确是改变命运的好时机。是自己背叛了内心的选择,生生让命运之轮碾过小骨的血肉,向着不可挽回的深渊滚滚而去。
“我和小骨,一定会幸福的。”仿佛是对那个即将奔轮回而去的微弱人影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身体骤然腾空。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消失不见,只剩下茫茫虚空。“呵呵。”依稀里,是那个人倏忽而逝的释然笑意。
谢谢你,东方彧卿。
……
仅仅是一瞬间,白子画感到双脚再次落在了实地上。空气里充盈的灵气如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
神之疆域。风里若有若无地飘过小骨的味道。紧闭着眼,心中描摹了无数遍的重逢场景在白子画心中缓缓流过。小骨现在是怎样的呢?她会唤他“师父”吗?还是如那晚飘散在风中的一声,“子画”…
那样复杂的心绪扰得气息都纷乱起来。没想到自己也有如此情怯的一天——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白子画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看清楚周遭景色的瞬间,不由湿了眼眶。
眼前的,竟然是无数次梦回时分思念怀想的长留仙山。
一模一样悬于海天之上的主岛,只是下面那深沉的蓝一眼望去竟是仙界的天空。主岛之上依然漂浮着三大殿。贪婪、销魂、绝情三道瀑布从半空里飞流直下,激起碎玉般的水雾,也狠狠击打着白子画的心。
再没有丝毫徘徊和犹豫,白子画腾空直往绝情殿而去。
殿外依然是那样开得灿若烟霞的桃花林,小骨的香味在这里愈发浓烈起来。闭起眼睛感受了一下方位,白子画带着一丝犹疑和惊喜轻轻伸手推开了自己寝殿的大门。
百年纠缠,恩恩怨怨,此刻似乎都不重要了。天地间在白子画眼里只剩下了面前榻上那个熟悉的小小身影。唯一的不同,是她的身后赫然多出了一双洁白而巨大的翅膀。此刻的她,就那样敛翅而眠,安然地伏在榻上。眉梢眼角都是满足而幸福的笑意,娇憨可爱的模样一如当年。
轻轻地在榻边坐下,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至极的,自己身上的味道。猛然记起很久以前,小骨曾经偷偷将香囊藏在他的枕头底下收集所谓的“枕边香”。
倘若这一切都是你用神力所化出的幻境,小骨,你竟是这般将我的一切铭刻在心上吗?
我的小骨啊…
感动尚未消散,另一个念头瞬间而至,狠狠击中了白子画的心。
创世神的唯一血裔…难怪你可以这般毫无顾忌地决然而去!反正以你的神力,就算是再造一个我也是举手之劳吧?明知道失去你,永生对于我来说将是多么残忍的刑罚,却依然选择弃我而去。你是准备在这九天之上自欺欺人地独自幸福下去吗?是啊,如今可以随心所欲的你,又何必眷念上天入地苦苦寻找你的我,那个为你痴为你狂的我?!
小骨,你对我竟残忍至斯。
无尽恨意纠缠着绵延的爱,一齐袭向白子画。心,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颤抖着俯身轻轻吻上那睡梦正酣,尚自含笑的唇角。缠绵未及晕开,又突然狠狠张口咬了下去。熟悉的血香瞬即弥散在了唇齿间。
微弱的一声痛哼,打破那虚幻而脆弱的静谧。白子画微微撑起双臂,只见怀抱中的那个人儿颤抖着眼睫凝视他,眼波由迷茫渐渐转成惊喜,又倏忽将一切情绪淡去,只剩下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