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翰清他们才刚刚到,身上的氅衣还没解下,顾明妧抬起头,看见陈伯青就站在那里,几个月不见,那人的身量似乎又高了一些,那件大氅是旧年新做的,这时候又看着短了。
只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二月初九就该是他进场子的日子了,他怎么也跟着顾翰清跑到了平阳来?
这时候陈伯青也瞧见了顾明妧,她由丫鬟扶着进来,原本就纤细的身子越发弱柳扶风,病愈之后下巴就更尖了,看上去有些憔悴,脸颊上非但没了原本显得有些稚气的两团肉,更添了几分少女的娇媚。
但这样人多的场合,并没有太多让他们进行眼神交流的机会,大家很快就发现顾明妧过来了,周氏只蹙眉道:“三丫头怎么自己就过来了?你父亲才落脚,还说一会儿就过去瞧你呢?”
周氏有孕在身,不得劳累,如今只在房里走动,不过她天生底子好,大夫已说她没有什么大碍了。
顾翰清这时候才瞧见自己这个三女儿,之前他收到周氏的书信,虽然没明说顾明妧病重,但周氏让他从京城带个太医过来,这必定是什么小症候,如今太医也过来了,顾翰清正要过去瞧她,见她来了,便急忙同随行的杜太医道:“麻烦杜太医看一看小女的病症。”
朝廷怕雪灾引起瘟疫,正好就派了一个太医过来,顾翰清倒也没有费什么口舌。
丫鬟扶着顾明妧坐下,周氏还没来得及同顾翰清说起那老道士的事情,不过如今看着顾明妧身子一日比一日好,她心里还真的有点信那老道士的话。
为人父母,总是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平平安安的。
杜太医在顾明妧的脉搏上搭了半日,又换了一只手,拧眉沉思了片刻之后,才缓缓道:“从三小姐的脉象来看,已是没有大碍了,只是还有些气虚血弱之症,因是之前大病伤了根本,不过只要好生调养,再过一两个月也就无妨了。”
周氏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但心里还是觉得奇怪,那老道士说雪停了顾明妧的病就能好,还当真是这样。她一向是不信这些的,如今却也有些信了,看来等回了京城,还要去静水庵好好礼佛修行一番。
“你现在觉得怎样了?”顾翰清见她清减了不少,心里很是心疼,想着如今柳氏也有了身孕,要是知道顾明妧病了,也要担心,这事情还不能在信里告诉她。
“爹爹放心,我如今已经好了,只是最近睡得太多了,身上没什么力气。”她坐下来之后便好些了,刚才走了一段路,身上都累出了虚汗来。顾明妧心里有些奇怪,怎么没瞧见顾明远,反倒是陈伯青却跟在了顾翰清的身边?
“爹爹,大哥哥人呢?”顾明妧其实是想问为什么陈伯青没有下场子,但当着这么多的人,她哪里敢问。
“路上正巧遇见了肃王,我让他先跟着肃王去几个灾民的聚集地看看,这次过来虽然是为了私事,但皇上也下了谕旨,要查看各州府的灾情,酌情赈灾。”
皇帝最后总算没有太小气,让户部调运了江南五万石粮草,由水路运往大沽口,再转陆路运往山西。不过江南路远,只怕粮草送来的时候,都已经要到三月份了。幸好有肃王的粮草先行送到,也算是解了山西的燃眉之急。
顾明妧听见顾翰清提起李昇,心下稍稍一动,她还没能起身的时候,李昇就离开了,连见也没见到。听说当日那老道士过来替她看病,连马车都不肯下,是肃王跪下来求了他才肯下来的。他的那一双膝盖,这辈子除了皇帝和父母,哪里还曾跪过他人?这样的恩情,这辈子却让她怎么还呢?
第103章
顾翰清巡查过了顾家的粥棚,探望了住在祠堂的百姓之后,终于安顿了下来。
周氏有了身孕,两人不便同床,周氏在自己睡着的次间替他铺了一个暖炕,见顾翰清还在一旁整理带过来的奏折卷轴,停下手来问他道:“你怎么把从丹带来了,他不是打算今春下场子的吗?”
顾翰清见周氏问起了这个,放下手中的奏折,走过去坐到周氏面前的炕上,缓缓道:“我本来也是想让他试一试的,但他后来说听见南山书院上科前三甲的举人都在今春入试,所以就说不去了,想再历练三年,到时候争取一举夺魁……”
顾翰清虽然这样说,神色中却透着几分欣慰,抬起头看着周氏道:“不过我瞧着,他这一次不肯下场,到是为了三丫头多一些,他心里也着急,况且……他如今年纪也还小,太过少年得志,将来对他未必是好事,所以他说要三年后再考,我也就答应了。”
周氏听了这话心里却高兴不起来,那老道士的话还在耳边,要给顾明妧寻一个“真龙天子”,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瞒着顾翰清的。
“老爷……”周氏其实也喜欢陈伯青,她自己当年就是低嫁了,自然不会瞧不起这样的寒门士子,况且陈伯青还是顾翰清收归门下的,将来有顾翰清的提携,仕途也不会太曲折,可他究竟不是什么“真龙天子”啊!
“夫人这是怎么了?”周氏向来是直爽的人,顾翰清见她这样,便开门见山问道。
周氏在顾翰清跟前的茶几旁坐了下来,只低着头道:“三丫头的病是怎么好的,我信里也没跟老爷直说……”周氏叹了一口气,终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顾翰清,拧着眉心道:“我向来不信这些,可谁知道那老道士说的话却一一应验了,叫我如何不担心?难道真的要送三丫头进宫不成?除了当今圣上,哪里还有什么‘真龙天子’?”
周氏心里难受,眼眶都红了,要不是顾明妧那日要为她去抓安胎药,兴许就不会病这一场,也不会遇上这样的奇事。
顾翰清却只是低头不语,房里烛光如豆,忽明忽暗的跳动着,他从炕上站起来,在周氏面前来来回回的走动着,又似抬起头看着窗外的黑暗处,沉吟道:“江湖术士的话,不可全信。”
“可三丫头真的就那样好了起来呀!”周氏心下无奈,却还是脱口而出。
顾翰清将下颌的那几缕山羊胡子捋了又捋,还是沉声道:“夫人还是早些安歇吧,你如今有了身孕,更要好好休息。”
“老爷……”周氏知道顾翰清的脾性,没有把握的话,他是半句也不会同自己多说的,所以这件事情他是信还是不信,只怕这时候还没有定论,但他总是心疼顾明妧的,自然是会为她着想的。
周氏抿了抿唇,终是开口道:“老爷路上辛劳,也早些安歇吧。”
……
顾翰清在顾家没逗留两日,便往各个州县巡查去了。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小半个月,下人们已经开始整理行装,就算顾翰清不能和她们一起回京,顾家老小也不能在这里再耽误时日了,毕竟顾明珠的婚期就在五月里,虽然嫁妆从去年就已经开始置办,但还有一些琐事要安排,至少也要留一个半月的时间来操持。
顾明妧的脚踝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走动的时候还有些微微发酸,又吃了杜太医新开的药,精神比早前好了许多。她们过两日就要启程回京,顾翰清特意从外面赶回来送她们一程。顾明妧听说顾翰清在外院新辟的小书房里头,端着厨房新做的红豆糕去看他。
她们父女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说话了,顾明妧有些害怕周氏已经将那些话告诉了顾翰清,只是不敢问而已。但这次无论如何,她要让顾翰清打消送她进宫的念头。
谁知道她却是白跑了一趟,顾翰清并不在书房,门口的婆子说他带着人去了粥棚巡视,可能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顾明妧把东西放了下来,心里有几分失落。挽着帘子出门的时候,却瞧见陈伯青正好从外面进来。从门口到这书房总共就一条路,由一旁的抄手游廊过来。
陈伯青看见顾明妧却也是愣了愣,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顾明妧,那日在正房匆匆一见,他们两人连话都不曾说一句。其实说起来,他们自相识至今,好像也没有单独说过什么话,可心里却像是认识了很久一样的,仿佛不说话,只要远远的看见她这个人,就有一种熟识的感觉。
但现在却有些不一样了,明远师兄暗地里向他透露了几分,在他心目中一向遥不可及的顾家三小姐,仿佛离自己更近了一些,只是……他不能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登徒子。
“三小姐的病可好些了?”陈伯青彬彬有礼的问她。
他一向是有些清高孤傲的,不过在她的面前却很收敛,整个人看上去也柔和了几分,少年人棱角分明,眉眼中带着自信,让人忍不住就能生出几分赏识来。
顾明妧便道:“我身子已经好多了,多谢陈世兄……”她说到这里却是顿了顿,又忍不住问道:“陈世兄这一科不下场子了吗?”顾明妧虽然知道三年之后他必能高中,但还是替他感到可惜,若是这一科就能高中,那他更是少年成名,必定会受更多人追捧。
“恩师说这一趟就算是下场子,也只是历练历练,做不得数的,所以我还是想等三年之后,和逸斋师兄一起下场子,互相也好有个照应。”他面色平静的这样说,可其实还是因为听见了她重病的消息,放心不下,所以就跟了过来。如今见她安然无恙的,他原先因错过春闱的一丝小遗憾,也一并消除了。
“也好……”顾明妧抬起头,眸光扫过他静谧的脸庞,继而又是底下了头,小声道:“父亲不在书房。”
她和陈伯青到底有没有缘分,顾明妧实在不敢妄想,就算她心里还有着对他的一丝丝歉意,但有个性情乖张的太子横亘在中间,他们两的将来实在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