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赛心里一动,不但打问到了吴蒙别宅的地址,竟连第三条猜测都间接证实了一些。整件事的头绪大致能串连起来了。
他忙谢过鲁添儿,将瓷器生意该注意的事项交代了几条,鲁添儿点头一一记下。冯赛这才去船上唤出贾庆,把鲁添儿转荐给贾庆。贾庆起先有些犹疑,冯赛又劝道:“贾大哥放心,鲁兄弟也是老手了。再有,你只须记住两条,一是不能低于那个价,二是不见现钱不交货。”
“好。我回程还是要买些茶引。”
“茶引好办,等你瓷器发卖完,就来寻我。”
邱迁连着找了冯宝几天,都没找见。
他是邱菡的胞弟,今年二十四岁,身材壮实,长相淳朴,两道粗眉,目光实诚,平日不大言语。他住在城北染院街后面,家里开着间染坊,虽没有多富,却也是小康之家。父亲想让他读书,他却读不进,就在家里帮着打理生意。这两天,染色用的矾没有了,他去矾铺寻了一圈,家家都缺货,都在等矾商。他知道姐夫冯赛一向在做矾引生意,想过来问问。正巧今早他娘蒸了些清明的麦糕,让他给舅舅和姐姐各送一盒。他先到香染街王家锦帛铺,把一盒糕送给了舅舅王百祥,说了几句话。而后才去姐姐那里。
他家只有他姐弟两个,姐姐邱菡长他六岁,自小就疼惜他,他也格外贴这个姐姐。寒食前两天,他去看姐姐,邱菡趁没人时,偷偷交代,让他去找找冯宝,并说千万要找见。他姐姐邱菡平日端端静静,从从容容,那天的神色却有些不对。他忙问缘由,邱菡说前一天冯宝来跟他讲一件要紧事,平日冯宝说话大声大气,那天却压着嗓子,似乎怕人听见。才刚开口,阿娴端着茶进来,冯宝立即停住了嘴。随后,柳碧拂也走了进来,说了一阵话。冯宝见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便先走了。
邱迁当时有些不以为然,冯宝能有什么要不得的事情?但邱菡却说冯宝从没有这么过,而且之后再没见人,她要邱迁一定找见冯宝。邱迁没办法,只得答应。
邱迁很敬服姐夫冯赛,却很厌烦冯宝。他一直纳闷这样两个人竟然会是亲兄弟。邱迁自己家染的有好绸缎绢帛,舅舅又开着锦帛铺,他却从来只穿青白两色的二等绢,一件衫褙穿好几年。冯宝却是什么鲜亮穿什么,每日招招摇摇,和一班不长进的富家子弟厮混,来京几年没做成过一件正经事。
冯宝常日去的那些地方,邱迁全都没去过,但姐姐又那样交代,他只得趁着找矾,顺带寻找冯宝。没头没尾找了几天,矾没买到,冯宝也没摸到影儿。
他提着糕盒,来到姐姐家,却见小茗在门前拧着帕子,一脸焦急。一问才知道姐姐和甥女竟然被人拐走了,而轿子是冯宝雇的。
难道姐姐邱菡早就料到冯宝居心不轨?他顿时慌起来,大悔自己这几天没好好寻冯宝。他忙向小茗打问冯宝平日去向,小茗也不清楚,只说巷口楚家药铺的三儿子常来唤冯宝。
邱迁慌忙去那药铺打问,那家老娘说儿子楚三官早上去东水门,给赵太丞医铺送药去了,还没回来。邱迁又急急赶往东水门。
事情紧急,冯赛独自应付不过来,便先进了东水门找见崔豪三人。
“崔豪兄弟,我有个不情之请……”
“冯大倌儿,有什么话尽管讲!你的事我们兄弟铁定了心要办成它。”
“我这事紧急,你们三位能不能暂辞了这里的活儿,全力帮帮我?一切花费从我这里拿,等找回我妻儿,我再替你们另寻个好差事?”
“我们三个刚才也正在合计这事,成天捆在这里,根本办不成事。至于钱,冯大倌儿千万莫提一个字,这事是我们报您的恩,若要了您的钱,我们做起来没兴头,也没脸在这京城厮混了。”
刘八和耿五也一起点头。
“你们有这片心,冯赛已经感激不尽。至于钱,并不是为其他,你们四处跑动,定然需要花钱,招呼其他兄弟,也该酬谢。再者,身上多些钱,办事也便利些。你们既然豪爽,就不要在这点事上争执,若不然冯赛也不敢劳驾三位。”
“冯大倌儿既然这么说,我们也就不啰嗦了。我们天天在这里看酒桶,闻着这店里的酒香菜香,却吃不着,冯大倌儿若过意不去,就破费破费,请咱们三兄弟好生尝一尝他家的好酒好菜?”
“这个好说。另外,以后你们唤我‘二哥’就成。”
“好!二哥!”三人一起笑着唤道。
“三位兄弟请稍等……”
冯赛出门并没有多带钱,他快步走到香染街口,赵不尤书讼摊后面街边有间店铺,门外挂着面“解”字小旗招,是秦家解库,专门经营典当放贷,在汴京有几十处店铺。冯赛和店主秦广河是好友,投了五十万在他家放贷生钱。他进去支取了三十六贯,其中六贯铜钱,三十贯换成三锭五两的银子,一起包好,提着回去。
“这些钱你们三个先拿着支用,用完我再添。眼下我心有些乱,不能陪你们吃酒,等完事之后,再请三位吃遍京城七十二家正店。”
“二哥,哪里用得着这么多钱?”
“钱多好办事,算是为我妻儿,也请三位不要吝惜。另外,有三件急事要你们三位立即帮忙……”
“二哥尽管吩咐!”
“头一件最要紧,也最辛苦,得烦崔豪兄弟去办……”
冯赛将三件事情仔细交代了一遍,崔豪、刘八和耿五分别记住后,立即回去收拾了一下,随后便分头各自去办。
冯赛刚才已经从万二拐子那里寻了三个老实肯干的力夫,三人跟着他过来,一直在旁边等着。冯赛进到孙羊店,找见孙老羊,只说崔豪三人得去应个官府急差,另替他寻了三个人顶替。孙老羊信得过冯赛,并没有多问,就让侄子孙福接下那三人。
刘八一路小跑,往城里赶去,他肩上斜挎着个布袋,里面装的两贯铜钱叮叮锵锵响个不停,他伸手捏着袋角那块银子,心里沉甸甸的欢喜,边跑边忍不住笑,从小到大,他身上从没背过这么多钱。
他一气儿赶到观桥吴蒙家门外,见斜对过有间茶肆,便挺着胸,晃着身子走进去。这间茶肆陈设精雅,门窗桌椅都乌亮亮的,墙上挂着些字画,刘八也看不来。这时已经快到饭时,茶肆里只剩两个客人在角落弈棋,里面安安静静。掌茶的是个妇人,衣着容貌也都鲜雅,她眼瞅到刘八那身旧衣裳,脸顿时扭到了一边。
刘八走到门边一把座椅,一把拉开,大大样样坐了下来,从袋中摸出那锭银子,重重拍到桌上:“今年最好的春茶上一盏。”
那妇人仍有些鄙夷,但还是答应了一声,吩咐后面点茶,并道:“上品鹰爪,一盏三十文。”
“才这点钱?”刘八哼了一声,将原本和崔豪、耿五商议好,留着今晚买猪头肉开荤的三十文钱取出来,叮当当丢到桌上。
那妇人撇着嘴,拿了个细竹编的精巧小钱筐过来,把钱揽成一堆,拨了进去。
刘八又打开袋子,从一整贯钱缗上撸下三十来文,又一把撒到桌上:“这位嫂嫂,这些钱买你一句话。”
那妇人望着他,并不答言,脸上又嫌厌,又纳闷。
“对面那吴大官人下午可出去了?”
“刚才从门里出来,骑马走了。”
“哦?他有没有带什么人?”
“一句话已经说完。”那妇人一把将桌上的铜钱拨到钱筐里。
刘八一愣,才发觉自己太大意,看着那钱筐里的钱,不由得有些心疼。那妇人看到他神情,噗地笑了出来。
刘八也讪讪跟着笑了笑,略想了想,才又从袋里撸下三十文钱,这回好好放到桌上,才一字一句问道:“他走的时候有没有带一个人?”
那妇人刚要张嘴回答,刘八忙阻止:“慢!还没问完!那个人不是他家的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后生,长得文文秀秀的,像是被押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