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时,只听一声响,那革囊忽变大数尺,有如一口水缸。恍惚间,只见一凶神恶煞自革囊中探半身而出,劈面揪住夜叉,喝道:‘妖物大胆!’那夜叉正挣扎不脱,凶神恶煞又转头道:‘凡夫!念在汝护妻心切分上,此次且饶过狐假虎威之罪!’言罢,竟随手将夜叉揪回囊中不见。
“又听一声响,那革囊已变回原状,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溅出数斗清水,便再没了声响。宁采臣早看得呆了,须臾方才连声拜道:‘多谢大人相助!多谢大人相助!’聂小倩见状亦小心上前,喜道:‘大劫已度,有劳相公相救!’”
话毕,南宫爱长舒口气,向蒲先生一笑,言道:“不知蒲先生可满意么?”
蒲先生早听得呆若木鸡,闻言方才匆忙拱手,应道:“甚好,甚好!今日我狐鬼居士亲眼见证‘燕赤霞’之才智,实可谓五体投地。”待南宫爱还礼罢,蒲先生又道,“方才一席逸闻,当真是南宫姑娘即兴演绎么?”
南宫爱腼腆一笑:“献丑。小女从未亲眼见过夜叉容姿,只是以道听途说的‘电目血舌’之辞糊弄。在‘狐鬼居士’面前,实可谓班门弄斧。”
蒲先生听得汗流浃背,连连拱手道:“不敢,不敢!小生才疏学浅,却自诩狐鬼居士,今番才是贻笑大方。”话毕,蒲先生见屋内渐渐昏暗,扭头觑见窗外天色亦晚,便起身作揖道,“今日多谢诸位接待,小生实在感激不尽。宁进士、宁夫人,今后还请多加保重。”
宁采臣闻言,忙起身回礼道:“蒲先生何必如此客气。今日应称谢之人,当是在下。明日一早,我定同小倩与南宫姑娘共往馨梦阁请罪,还请蒲先生放心。”
聂小倩亦起身道:“若非蒲先生前来此处与我等道明,小女仍被蒙在鼓里,实感激不尽。”
蒲先生微微一笑,问道:“临行前,不知宁夫人可否与小生透露实名?”
“倩,小女真名乃是南宫倩。”
蒲先生颔首称谢,遂转与南宫爱,作揖道:“今日前来,小生可谓见识到了真正的高人,我狐鬼居士自叹弗如。”见南宫爱含笑答礼,却仍掩不住满面悲戚之色,蒲先生垂头道,“是小生冒失鲁莽,在此恳请南宫姑娘恕罪。”
话音刚落,只见南宫爱挥袖取下头顶发簪。随倾斜而下的乌黑秀发,只见南宫爱拜道在地,将发簪与蒲先生双手奉上,噙泪道:“小女自知此事颇为强人所难,但不知蒲先生可愿将此物收下?”
蒲先生闻言,当即接过,拜谢道:“南宫姑娘的心意,小生蒲松龄在此拜领,绝不相忘。”
言罢,我与玲二人亦一并起身,与三人一一别过,便随蒲先生步入府外,跨上马背飞奔而去。
途中,我三人并无一人开口,只顾各自垂头沉思。待返归金华衙门府而入,只见王特使与张县令二人早在公堂之上等候。蒲先生当即上前,与张县令称歉道:“在下力有未逮。方才我等与宁采臣夫妇问得,那夜叉早已葬身宁府。因此昨日张大人掘出的两具尸骨,想是非为夜叉妖骨,还请张大人降罪。”
张县令、王特使二人闻言登时目瞪口呆,与蒲先生惊问:“出了什么事故?”
蒲先生愧疚道:“那夜叉前些时日治愈伤势,遂与宁采臣夫妇寻仇,却不料葬身燕赤霞所赠革囊,化作一摊清水而亡。”
话音刚落,王特使忙道:“蒲先生之意,是彼时寺中真有夜叉出没?”见我三人无言颔首,王特使又言,“但昨日赵郎中之举,当是宁采臣已与其父做了断才是?”
只见蒲先生连连摇头,道:“此乃在下意气用事。今日听闻宁采臣之言,赵郎中乃是念宁采臣与先妻无后,方才应允宁采臣再娶,而宁采臣亦以高堂之礼相事。翁婿二人,可谓当今之楷模,是我蒲松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方才有今日失态。至于七年前寺中之事,正如宁、聂二人所说,是真有其事。”
言罢,我众人皆缄默许久,才听张县令道:“蒲先生不必在意。如今既知荒寺夜叉已遭剿灭,我便可放心筹划重兴香火之事。此是蒲先生之功。”
至于王特使见蒲先生失魂落魄,安抚道:“蒲先生何必懊恼至此?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还请蒲先生宽心。”张县令亦附和道:“师弟所言极是,蒲先生救得文登百姓,已立不世之功。今番蒲先生虽在此马失前蹄,但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卷土重来想必大为可期!”
蒲先生愈发惭愧,忙拱手道:“承蒙厚爱,小生此行实是献丑。”
言谈罢了,王特使与张县令遂招呼我三人一并用膳,席间王特使虽频频与蒲先生敬酒抚慰,却反令蒲先生更生窘迫,只是强颜赔笑。王特使窥见此情,亦不好强求,遂与张县令二人散了席,请蒲先生先行回房歇息。
我与玲二人正欲返归寝室,却被王特使拉住,悄声道:“我窥见蒲先生自责不已,犹如败军之将。想蒲先生在广平时亦曾碰壁,却绝非如此。严飞兄,不知可请稍稍透露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