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吉欢乐的抢答:“这就是弘文馆啦,说是天下最有学问的人在的地方,其实呐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学问的。得有大事的时候,这些有饱学之士才会聚集,别的时候,他们也有轮值的,也有些有旁的差遣的,并不都在。”
梁玉心头一动,凝目望去,不远处的台基上一座不大不小的宫殿,栏杆后面有些穿青、穿绿的人,看起来都颇为年轻。心道,这大约是弘文馆里的学生了,倒真有几个长得还周正的,不过都不如小先生好看。
在李吉的引领下,梁玉越过弘文馆往外走。
梁玉心里闪过她的小先生,袁樵其时正在弘文馆里。弘文馆藏书丰富,又有饱学之士可以请教,袁樵过得如鱼得水,比正经学生还要认真。因这份好学,也因为他一张冷脸,被赞为“老成持重”,学士也会让他代为监督学生。
他正检查书籍,看到学生跑出去指指点点,心道,乱七八糟,别再被御史参上一本。起身走到外面,正听到一个俏皮的学生说:“妖姬脸似花含露……”【1】
袁樵重重地咳嗽一声:“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们……”等等,那个人好眼熟。
袁樵更生气了!斥道:“居然在这里说这等艳诗,我看你们太闲!都去抄书!”想想不大解气,“功课再加一倍!”
学生们一哄而散,边跑边讨饶:“哎哟,小先生,太凶啦!这就去抄!”
都是年轻人,笑完也就忘了,只有袁樵在心里忘不了“妖姬脸似花含露”,回过神来“呸呸”了两声,又想:她又要到我家里来了。
第42章 皆不如意
袁樵捧着书, 满脑子的“妖姬”,忽然觉得不对——我怎么能走神呢?
往下一看,这群学生又开始挤眉弄眼了。袁樵今年十六,弘文馆的学生里有一大半年纪比他还要大些。这些人里,贵戚多、子弟多, 什么样的人都有,有用心读书的, 也有不着四六的。其中顶不着调的一个叫严中和,出身也是足够的——他是桓琚母族的子弟。
桓琚的母亲在他登基前就死了,是以后宫没有皇太后,但这并不妨碍桓琚对严家多加关照。严家比梁家也更像样一些, 只是家里人口多了、条件好了,难免养出一、两个不大着调的货。
严中和比桓琚矮一辈儿,是桓琚表哥的儿子,从小娇生惯养, 大奸大恶没有,纨绔子弟的习气不少。“妖姬”就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说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是谁。
可是袁樵知道, 罚的就是他!别人都是陪绑。
严中和又是这些人里最不爱读书、最坐不住的一个人,别人或多或少在抄, 他像坐在弹簧上,东摇西晃还前后打摆。袁樵想了想, 说:“那你再多抄一遍吧。”
严中和比袁樵还大两岁, 平常就有点爱逗这个“小先生”, “小先生”这个称呼,都是他先叫起来的。袁樵初时听“小先生”三个字,心里还挺亲切,对他也略好些,虽然袁樵一张冷脸,不大看得出来。
现在听说再要罚一遍,严中和不干了:“什么?什么?小先生,太狠了会娶不到新娘子的!”
同学一齐哄笑。这些同学里,宗室也有、外戚也有、宰相的孙子尚书的儿子都有,谁也不怵谁,互相取笑起来都挺放得开。
袁樵冷着脸说:“将你放到弘文馆来读书,已是很宽松了!”
严中和开始耍赖,耍到一半,学士进来,他还接着赖。弘文馆学士既没有固定的人数,也不固定教授的内容,主职也不是教学生,所以袁樵说很宽松。今天来的这位学士姓陆,擅书法,主职却是工部尚书——刚好是东宫左谕德陆文的堂兄。
进门看到这样,一问缘由,袁樵道:“他背艳诗。”
陆尚书是个古板的人,听了便说:“罚得好!”严中和人非大恶,却不大讨陆尚书的喜欢。严中和他爹严礼和陆尚书以前在太学当过同学,陆尚书代同学恨铁不成钢。将严中和提起来斥道:“你那一笔烂字,就该多写多练!袁郎做得对!你给我抄书!”
通讲六经这种事,严礼都不敢巴望着儿子去干了,陆尚书也就只要求这位“世侄”,能把狗爬字练得像人爪写的。
严中和唉声叹气,抓着根笔,很不开心。他爹不大打他,陆世伯就不一样了,手板一顿敲,摇骰子都摇不动。只好硬着头皮写,心道:这小先生也太古板啦,长大肯定又是一个陆世伯,这样不好!不好!
同学们低头闷笑。
袁樵心里还是有点郁闷,“妖姬”总在他的脑子里转,他心说:这样不好,我得给自己找点事做,不能胡思乱想。好,就严中和吧,我要把他掰出个人样来!教他读书!
严中和正叼着根笔偷懒,并不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冷不丁眼前书案上被敲了两下。袁樵冷漠地说:“不要走神。”
严中和长“嗷”一声,趴在桌上不动了:“你打死我吧!”
袁樵跟严中和置了半天气,晚上回到家里,看到管家,忽然问道:“这几日家中有些忙,是有什么事吗?”
管家回道:“郎君忘了吗?昨天才说过,老夫人要请客。”
“哦!请的都是些什么人?菜单拟了吗?”
管家不疑有他,一一答了:“人不多,都是亲近的人,她们做陪客,主客是梁府的人。看老夫人的意思,母女二人里面,他们家三娘虽是女儿却是拿主意的人。咱们的陪客里有长房的五娘子,您的七姨母……”
一共也就五、六个人,袁樵伯祖家的五儿媳妇、杨氏的妹妹、刘夫人的堂妹及其女儿、儿媳、另有袁樵的堂姑母等人。这些妇人经过挑选,不但是亲戚,还另有其他的身份,比如刘夫人的堂妹,是嫁入宗室的,杨氏的妹妹,是嫁入萧家的。
刘尚书去世,刘夫人当为他服大功,九个月,此时算算日子还差点,是以没有歌舞,也没有出格的娱乐。娱乐活动是讲个经,刘夫人娘家婆家都信佛,本人爱读个《妙法莲华经》,今天请的人也都多少知道点经。
管家再报的菜单,讲的是自家春天酿的酒熟了,现在正好喝,又有备下的饮食。袁樵便说:“阿婆与阿娘都上了年纪了,你们要用心,不要让她们过于操劳。算了带我去看看吧。”
亲自去了厨下看准备的食材料,鲜红的大樱桃,香甜的乳酪,种种时蔬,养在大缸里的新鲜大鲤鱼。又亲自开了一坛酒,问:“这是什么酒?”
“春天当然是桃花酒了。”
袁樵尝了尝:“味道会不会太重?女眷喝这个上头。”
管家很重视,也尝了一口:“正好的。郎君自家不常喝酒,才觉得太重。老夫人尝过了,说行的。”
袁樵道:“那记着,不能上太多。多备些蜜水,再榨些藕汁。”
管家笑道:“都准备下啦。”
袁樵又问:“给娘子们准备了退步之处吗?”
管家笑道:“都有,都有。”
“带我去看看。”
管家带着袁樵把所有要准备的都检查了一遍,见他挑出了若干毛病,还道他是真担心长辈操劳,感叹道:“郎君真是纯孝啊!”
袁樵板着脸,清清嗓子:“大郎今天的书读了吗?”
“在那里、在那里,是老夫人教读的,现在正在房里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