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节(2 / 2)

自古以来皇宫阴气就重,而这一处尤甚,萋萋草木恣意生长,一眼看去几乎如同荒废的院落。

也难怪,太皇太后数年没有跨出园子了。众人皆知她病的很厉害,只等某日天下大哀,举国同悲。

碧荷依旧低眉顺眼地走着,手中的食盒却不见了。

苏桓挂着他习惯性的温和微笑,拎着盒子登上石阶,低头只见阶上苔藓暗生,落叶枯败。

“禀陛下,有几个黄门早上来谒见太皇太后,到现在还没出来,太后让奴婢顺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苏桓颔首,“你等在这里,和他们一道回去复命。”说罢让人快速通报,步履显得有些焦急。

明心宫这么大的场子,却看不见几个人影。碧荷暗暗祈祷他们能尽快出来,拖得越久就越糟糕。

引路的人见了苏桓,激动得老泪纵横:“陛下!陛下……太皇太后全靠您了!”

苏桓抿紧嘴唇,“直说。”

老宫人什么都不顾了,愤慨道:“是离珠宫的人,大清早来搬殿里的牌位,可怜靖北王和王妃在天之灵都不得安生!还有成祖爷爷,也……求老天爷开眼呀!”

苏桓当即剧烈地咳喘起来,头晕目眩中咬牙道:“让他们当着朕的面把太庙也给砸了,如此才够本事!”

清脆的碎裂声从暖阁里传来,他撑着双腿,脸庞肌肉抽动,默不作声地掀了帘子。

“陛下!”

三四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慌忙跪下,苏桓巡视屋内,桌台凌乱,地上摆了个大袋子,里面露出柏木灵牌的一角。

靖北王秦谨之位……

他面无表情,淡淡道:“皇祖母呢?”

老嬷嬷拭泪道:“太皇太后和这些人交涉了好些时辰,晕过去了。可怜她那副身子……”

宫人是沈菁的乳母,年逾古稀,佝偻着腰背送去汤药。

苏桓轻声道:“你们这几个,是要朕帮你们背负不孝之名?”

太监们听他语气孱弱,定神辩解:“太皇太后殿下凤体不宁,太后怕她触景伤情,更添心疾,就让某等将成祖爷爷和王爷王妃另请入宗庙。”

“请?”

苏桓俯身捡起落了灰尘的麻袋,“朕知晓了,明日早朝会与众卿郑重商议。”

“陛下!”

苏桓用袖子拂去木牌上的灰,一件件小心地放回原处。台子上杯盘狼藉,他仿若看不见,眼眸凝视在粗糙的文字上,渐渐地生了泪。

“陛下。”

他听不见。

“某等要回离珠宫见太后……”

苏桓骤然拂袖,厉声道:“你们还不满意吗?都滚出去!”

他的命令他们不会听,连他自己动手都要受阻拦。成祖的灵位冷冷地看着他,他无地自容。

太后容不下灵台上的人,被苏铭篡了位的成皇帝,在战争中死在漠北的靖北王,以及那位早逝的西凉公主。

太皇太后沈菁当年为大儿子奔丧,从定远带回了他,意图和宇文氏抗衡,先帝也喜欢他,临终前让他登上皇位,与外戚作对。他注定要让他们失望。

奉命搬牌位的黄门权衡利弊,灰溜溜地散了,飞快地往离珠宫去。

层层帷幔里忽然传出痛苦的梦呓,苏桓跪在榻前,艰难地唤了一声:

“皇祖母。”

半晌都没有回应,老嬷嬷喂了勺药,听得几声咳嗽,药气熏染的帐子里伸出一只瘦弱的手。

“阿谨……阿谨,是你么?”

苏桓强忍难过,微笑道:“婆婆。”

太皇太后勉强支起身,隔着帘子静静地望了片刻,眼前的景物重归清晰,“……哦,陛下。”

老嬷嬷打起了帷幔,苏桓挪动双膝跪近了些,“祖母今天有没有好一些?”

沈菁双颊凹陷,眼眶浮着郁青,仍是和蔼地笑着:“陛下……咳咳,怎么有空过来看我。”

苏桓道:“我把那群太监赶走了,祖母不要担心。您好好养着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菁偏过脸,轮廓依稀含着旧年无双的风华,一袭素袍衬得她宛如风里的柳絮,轻而易举地就会消失在巍巍森然的宫殿中。

她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很快就能脱离折磨了,苏桓居然有些羡慕她。

沈菁看着自己布满皱纹的双手,靠着枕头淡淡一笑:“陛下,我眼下时日无多,不能看着你统领朝纲了。”

苏桓险些支撑不住,极低地说:“祖母大恩,桓只有来生再报。”他的袍脚被水渍打湿,“我还能为祖母做什么呢?”

沈菁的目光飘忽到很远的窗外,邈邈的歌声从宫殿那一端抑扬顿挫地响起,是她年轻时喜欢听的曲子。

“又是上巳节了……你还记得么,阿秦还在我这儿的时候,三月初三,真雅让人放风筝给你们看……阿秦才这么一点儿大,我抱在手上,就想起她父亲,我没有在阿谨小时候抱过他……”

她灰白的发丝铺在锦被上,好似结了一层冰花,温热的眼泪也融化不开。

“我的阿秦……”沈菁闭上眼,“真想再见那孩子一面啊,十二年,她都长成大女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