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杨语气笃定,眉目端正,孙桂仙没再说什么,“这样最好,要不然去哪儿割这么多猪草喂猪啊。”
陆杨在生产队威慑力不如陆建国,有人仗着他脾气小,拖拖拉拉的,好几天不肯交红薯,陆杨稍微提两句就说收成不好,全家不够吃,陆杨也懒得和她们磨嘴皮子,威胁他们不交的话就上报给公社干部,不配合队长的工作,到时候是收回土地还是啥的他也不管。
土地是农民的全部,哪有分到手里又收回去的,陆杨随口吓唬他们几句,他们倒真的怕了,隔天就老老实实交了红薯,生怕动作慢了到手的土地没了。
经过这事,陆杨算在生产队建立了威望,起码没人敢把他的话当耳旁风,至于猪场干活的人,没有特殊原因不准请假,否则年底不分猪肉,至于之前请的假,按天计算,请得越久,分的猪肉越少。
其中,他媳妇请假的天数是最多的,陆杨丝毫没给面子,为此,夫妻两口子好多天没说话,孙桂仙看得可痛快了,庆幸自己没怎么请假,常在薛花花跟前念叨自己有远见,“不是我说,我怕陆杨包庇他媳妇来着,没想到他还挺公平,刚开始选出陆杨是队长,好多人说他镇不住场子,结果呢,像他这个岁数的,没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了。”
冲着陆杨怼他媳妇的话,孙桂仙就佩服他。
要知道,刘云芳最近和他媳妇走得近,婆媳跟母女似的,陆杨扣他媳妇分肉的斤数,刘云芳骂了他好多次,他不听,坚持自己的做法。
这油盐不进的样子,招人喜欢,也招人恨。
天雾蒙蒙的,远处乌云飘来,空气有点闷,薛花花看了眼天色,朝山里喊西西他们回家,孙桂仙催她,“要不你先走吧,我看着,等下我扫了猪圈把钥匙给陆杨拿去。”
猪肥了,陆杨延续往年的做法,晚上安排了守夜的人,孙桂仙担心待会下雨,西西他们在山里捡的柴火遭淋湿了。
不待薛花花回答,身后传来道轻飘飘的声音,“不到下工时间就回家算请假,我们都这么算的,薛婶子也不能例外吧?”说话的是个年轻点的妇女,眼睛细长细长的,嘴角有颗痣,赵彩芝走后才进的猪场,平时和陆杨媳妇关系不错,前段时间请假,她和陆杨媳妇是最多的,也难怪说话阴阳怪气的,薛花花站在院坝外,连着喊了好几声才有回答,声音从山里传来,绵延悠长,“好呢,奶…奶…我们把柴火背回家了哦,你不用来山里了啊……”自从陆杨开会批评了请假的人后,猪场的气氛就有点怪怪的,耽误两分钟会有人问东问西,上厕所时间久了会留下闲话,不想有人说三道四,白天薛花花没去山里背柴,只等到下工后才进山,秋末冬初了天黑得早,有时背柴回到家里,天都黑得看不见了,而西西他们怕柴火被人顺走了,无论多晚都在山里等着,最后趟才跟她回家,几人吃了饭洗脸洗脚睡觉就更晚了,她担心他们睡眠不足,课堂上打瞌睡,这两天瞅着时间差不多,她就喊西西他们先回家,别在山里守着。
不成想自己把柴背回家了。
“花花,西西和东东懂事得没话说。”
孙桂仙露出羡慕的脸色,想到她家老大不小只会气人的大宝,孙桂仙连连叹气,“我家大宝要是有西西一半,我睡着了都能笑醒。”
大宝是越来越野了,不知在哪儿转悠,心情好就帮她干几下活,心情不好几天都见着影儿,本来说他不干活就不给他饭吃,大宝压根不在意,出门几天几夜不回家,问他在哪儿吃在哪儿住,他还特得意,‘你别管,反正没吃家里的饭’,气得她想打人。
想想西西和东东,孙桂仙恨不得拿大宝和他们换换,扭头见对方撇着嘴嘟哝着什么,她故意大声说,“不用花花帮忙西西他们也把柴火背回家了,耽误几分钟就要请假,你撒尿拉屎咋不算在里边呢?”对方不说话了,孙桂仙又和薛花花说,“现在的年轻人心眼比我们年轻时小多了,芝麻大点事就抓着不放,哎,猪场没了好啊,谁要天天和她们打交道,估计得少活好几年。”
含沙射影地把在场年轻点的都骂进去了,好几个脸色不好看,孙桂仙浑然不觉,站在院坝里等,等陆杨挑着箩筐经过,她就喊,“下工了下工了,忙了天比农忙还累,花花啊,咱年纪大了,扫猪圈收拾灶房让她们年轻人做去,咱回家了。”
怕薛花花和她唱反调,推着薛花花出了院坝,顺便和陆杨打招呼,“钥匙在灶台上,我们先走了啊。”
留下猪场的几个妇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都不太高兴。
但没办法,孙桂仙和薛花花是长辈,又是下工后才离开的,谁都不好意思说什么。
孙桂仙尝到甜头,天天到时间就在院坝等着,下工就拉薛花花赶紧离开,有的人,你付出再多人家都觉得你应该的,既然是应该的,让她们也试试那种滋味。
薛花花觉得不好,但这两天下雨,家里很多事没来得及收拾,晒干的柴火堆在角落没码,地里的蔬菜没施肥,田里的稻根没拔,还有玫瑰花的架子有些腐朽了,里里外外事情多得一箩筐,故而没硬撑着留到最后,雨后的路湿哒哒的,她禁止西西他们上山捡柴了,怕他们摔着。
赶着下工后的时间,把蔬菜施了肥,玫瑰花的架子换成新竹架子,又去田里把稻根,人累得够呛。
待把田整理出来,今年的第一场雪降临了。
雪不厚,茅草屋顶堆着薄薄的层,远看晶莹透亮,十分雅观,东东搬出高凳子,要摘屋檐的茅草玩,小明替他稳着高凳子,见够不着,又在高凳子上搭了根凳子,晃悠悠的,东东爬上去就下不来了,只得扯着嗓门喊薛花花。
薛花花请了天假在家休息,昨天托人去公社买了一斤多肉,准备给东东他们做好吃的,听到喊声时,她正在灶房切肉,透过窗户,见东东害怕得纹丝不动,她擦着手走了出去,“我看你是找不着玩的了,爬那么高干什么,摔下来把你屁股都得摔肿。”
东东仰头看着结冰的茅草,草尖有滴特别大特别圆的冰,像水滴饱满滴落前的状态,他伸手要那个,薛花花毫不犹豫拍下他的手掌,“巴掌要不要。”
东东赶紧缩回手,悻悻的藏在衣兜里,薛花花抱他站稳,吩咐他把凳子放回去,“洗了脸写作业看书,快考试了,别天天惦记着玩,你写的保证书我还留着,啥时候考个第一名回来啊?”保证书是去年写的,东东都快忘记这茬了,提及这事,他浑身不自在,这学期他听西西的话好好在学,经常看书复习,但始终是全班第二,气人的是,有次第一名只比他多0.5分,他有什么办法,他的成绩去其他班的话,保证是第一名。
“奶奶,我明年能不能转班啊,转班的话我保证能考第一名。”
薛花花回头看他眼,不知怎么想不到陆德文刚挑水的情形了,反问东东,“你咋不留级呢,留级的话保证没人比你厉害。”
东东班里的情况薛花花知道些,每次考第一的是个女生,爸妈下乡的知青,在农村生的她,户口有在农村,没法弄到城里读书。
东东不吭声了,留级是丢脸的事,只有差生才留级,他是坚决不想留级的,“算了算了,我还是继续读吧,奶奶,妈妈她们什么时候回来啊?”“过年就回来了,先把凳子搬进房间搁着,和小明好好写作业。”
院坝里冻结了层薄薄的冰,薛花花提醒他们别去院坝玩,洗的衣服还没晒干,湿了的话找不到衣服换,东东无聊的哦了声,把高凳子搬进房间,赶紧去摸晾着的衣服,湿润润的,不知啥时候能干,没有衣服换的话,薛花花就不让他们出去玩雪,他问小明,“你家没有换的衣服了吗?”小明的衣服全是去年的,穿着有点小了,不过能穿到明年,他摊手,“没了啊,我的衣服我爸爸用小柜子单独装的,就这两件。”
陆明走之前没想到会待这么久,幸好留了家里的钥匙给薛花花,要不然小明还没厚衣服穿呢。
“好吧,咱都没衣服换,不能去猪场打雪仗了。”
看着灰蒙蒙的天,小明叹了口气,“是啊,大宝他们肯定在玩了。”
两人又同时叹了口气,薛花花听得好笑,说道,“大宝多大了,他才不和你们玩了呢,再说,这两天的雪不大,没堆积多少,打不起来雪仗的。”
不读书后,刘大宝犹如脱缰的野马,天天跑得没影,村里除了西西他们,估计没人和他说得上话,她提醒孙桂仙多注意着点,防止大宝和外边的人伙同起来做坏事,孙桂仙说他没那个胆儿就过去了,好像没咋放在心上。
想到这,薛花花突然问西西,“你在公社看到过大宝没,他奶说他好多天不回家了。”
薛花花没别的意思,就随口问两句,不料西西真的知道,“他不在公社,认识了几个镇上的人,天天和他们混呢,小瑞哥说有次大宝还去他们学校打架来着。”
“跟初中生打架?”薛花花皱眉。
“嗯。”
对大宝的事西西了解得不多,有天早上遇到小瑞,小瑞和他说的,“奶奶,大宝好像有对象了,是镇上人家的姑娘,爸妈在镇上工作,挺有钱的。”
小瑞是村里的好学生,将来能考县里的高中读书,他的话西西不知真假。
“他才多大啊。”
薛花花不太相信,大宝懒是懒了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是有数的。
薛花花炒的回锅肉,拌着干笋炒的,还摊了几张鸡蛋饼,做了四碗疙瘩汤,菜上桌,东东像打仗似的疯抢起来,薛花花教他慢点,东东眼睛盯在碗里挪不动了,“慢不下来,奶奶,咱好久没吃肉了,这点肉都不够吃的。”
前段时间薛花花天天忙到天黑,饭是西西煮的,除了鸡蛋饼,还真没吃过肉,薛花花夹干笋吃,肉留给他们,说道,“奶奶没去公社,等良田奶奶再去公社多买两斤,让你们吃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