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长的药治好了他,但没法彻底改变他的体质。
傅云英拿出给他挑的书,“这些是我亲自选的,你看完了让吉祥再去书院找我。”
朱和昶很高兴,接了书,嘴里却道:“你那么忙,别太为我费心,我看什么都是一样的。”
问过寒暖,管家亲自将傅云英带来的果子呈上前,“爷,这是傅少爷给您买的。”
山楂糖晶莹剔透,色泽嫣红,盛在甜白釉葵口盘子里,瞧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朱和昶立刻让侍女打水给他洗手。
见他想吃东西,管家眉开眼笑,一叠声支使房中侍女们。
傅云英在一旁道:“这个酸酸甜甜的,吃多了也不好,可以配着酥酪吃。”
问管家,“问过郎中了?世子能不能吃这些东西?”
管家笑答道:“问过了,郎中让爷多用些饭食,可爷没胃口,早起就喝了几口稀饭。”
侍女很快送了碗酥酪进来,朱和昶洗了手,拿起银匙,看没人伺候傅云英,皱眉问:“怎么没有云哥的?”
管家拍一下脑袋,俯身赔罪,“瞧小的这记性……”
又是一通忙乱,侍女俯视傅云英洗手,一碗酥酪送到她面前。
她并不饿,还是拿起匙子吃,病中的人胃口不好,有人在一旁陪着能多吃点。
朱和昶吃了酥酪和山楂糖,有些意犹未尽,管家趁机吩咐灶房把燕窝汤送过来,他足足喝了两碗。
管家怕他不消化,没敢让他多吃。
朱和昶吃饱喝足,想下地走走。
傅云英看他不要侍女伺候,只得站起身搀扶他起床。
侍女把衣裳送了过来。
他看一眼房里密密匝匝围着的帘子,苦笑道:“不必穿了,反正不能出去。”
周围几个侍女脸色一变,眼神像刀子一样刺向送衣裳的侍女。
那侍女手脚发麻,顷刻间汗湿重重衣衫,又怕又羞,含愧退出去。
朱和昶病中说话细声细气的,言语温和,和平时那个总是喜气洋洋的傻小子判若两人。
傅云英正怔怔想着心事,忽然听到朱和昶感叹了一句,“云哥,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可怜?”
她扶着朱和昶往隔壁雅间走,他浑身无力,大半个人压在她身上,这么高的个子,却没什么分量。
“倒不是可怜,生病的人身上难受,心里也不好过,所以才对你好一点。”
她说,最后又补了一句,“你可是世子,谁说你可怜?”
他要是可怜,那其他人不必活了。
朱和昶哈哈笑了几声,刚喝了燕窝汤,嘴唇仍然发乌,“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我虽然从小就生病,没法出门看外边的景色,可我爹是王爷,我是世子,王府里除了我爹就是我最大,谁都不敢欺负我,从小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一辈子锦衣玉食,吃穿不愁,我有花不完的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忽然发了一通感慨,然后撇撇嘴,低下头,凑到傅云英耳边,做贼似的,小声说:“不过这话不能当着我爹的面说,他整天伤春悲秋,说他很可怜。他嫌王府太憋闷了,总想到外面去瞧瞧,其实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傅云英没说话。
王不见王,各地藩王只能在自己属地范围内活动,楚王终身不能离开武昌府,最远只能在周围方圆百里之内的郊外逛一逛。对大多数人来说,宗室亲王的富贵荣华足矣让他们心甘情愿守在一个地方过日子。但楚王不是那样的人,他向往更广阔的的天地,可惜他自出生起就注定一生不得自由。
彼之蜜糖,我之砒、霜。
朱和昶倒是很想得开,他身为世子,拥有别人做梦都求不来的华衣美食和可供他以及他的子孙纵情挥霍的财富,他心满意足,即使他曾好几年幽居一室,几次死里逃生。
“我病了,这么多人照顾我,我一点都不难受,就是总躺着,心里不大痛快。”
朱和昶感叹完,开始耍赖,“云哥,不如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我叫王府的幕僚们帮你写书,然后署名写你,他们比书院的教授还厉害。”
即使知道他在开玩笑,傅云英还是直截了当地拒绝。
朱和昶嘿嘿笑。
两人在棋桌旁坐下,傅云英陪朱和昶打双陆,玩了一个多时辰,基本是傅云英和房里伺候的婢女玩,朱和昶靠在大迎枕上看热闹,给她加油鼓劲,用自己的世子身份威逼婢女故意放水。
玩着玩着,婢女们说笑的声音越来越低,傅云英抬起头,发现朱和昶抱着一只手鼓睡着了。
他睡得很熟,发出低低的鼾声,脸色好像比刚才好了些。
傅云英给其他人使眼色,婢女们会意,收拾走棋盘,搬来被褥和枕头。
她告辞出来,正要走,守在门边的管家忙走上前,“傅少爷,王爷想见您。”
……
如果不是府中婢女、侍者环伺左右,傅云英根本认不出那个在桃树底下扛着锄头挥汗如雨的花农是楚王本人。
他头戴青布包头,穿窄袖短褐衣,窄腿裤,光脚穿草鞋,佝偻着腰,不知道在树底下挖什么,周围的侍者眼观鼻鼻观心,沉默肃立,一声咳嗽不闻。
管家领着傅云英走进院子,垂手站在花圃外边等着。
楚王一个人忙活了半天,站起身,捶捶腰,用肩上搭的巾帕擦汗,余光扫到傅云英,笑了笑,丢开锄头,大踏步走过来,“宝儿怎么样了?”
“世子睡下了。”管家笑着答话,“刚才世子用了两碗燕窝羹,傅少爷陪世子玩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