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竹斋内,安氏父子谈论薛向的时候,承天县城中心的革委会大院内。最好的那座二层小楼,也有一帮人正谈论着薛向。
“三弟,你看那杂种一到靠山屯,就闹腾的,他闹腾别的,我个妇道人家也就不说啥了。那杂种好死不死,专挑你外甥国庆下手啊,来的当天晚上,就把国庆打了个半死。你看看,你看看,国庆这会儿的脸还肿得跟猪头似的。自打你当了这个县革委主任后,我这个当姐姐的没求过你,这回,你可一定要替你外甥出口恶气啊。”刚吃罢晚饭,连饭桌都还没下,蔡国庆的老娘郭桂花就冲着郭民家开了腔。
一脸阴柔气的郭民家不敢冲她这彪悍姐姐发火,却拿眼睛瞪了下一脸晦气的蔡高礼。蔡高礼被他眼神扫中,像被老猫踩着尾巴的耗子,一个激灵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拉拉扯扯,不由分说地就将郭桂花拽回了客房。
蔡高礼回到客厅,也不敢坐下,开口叫裹着半个脑袋的蔡国庆把电视关了,听他舅舅训话。蔡国庆哪里舍得这一年难得见上一回的电视,本不欲理睬,再想想那个一副阴冷相的舅舅的微笑,不敢违拗,便不情不愿地将电视关了,坐回了桌前。
郭民家的夫人跟着去了客房,劝慰郭桂花去了;女勤务员小方收拾好了桌子,去了厨房洗涮;郭民家四十出头,却无儿无女,是以眼下,这间宽敞亮堂的客厅就剩了蔡氏父子和郭民家三人。
“说说吧,国庆的伤是怎么回事儿,你这一脸晦气,又是哪里来的。”郭民家白皙的手掌轻轻敲打着沙发的扶手,虽然静寂无声,却在蔡高礼心头响起了炸雷。
蔡高礼深深知道这个面色阴柔的小舅子耍起手段来,是多么骇人,哪里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将蔡国庆明火执仗,强抢女知青,和自己未经大队长同意,便擅自召开社员大会的事儿说了出来。
郭民家闻言,脸上不现半点颜色,如一尊雕塑,静坐半晌,才启唇露齿:“国庆是有些无法无天了,挨顿揍也好,涨涨记性嘛。你老这么惯下去,迟早得闹出大乱子。国庆还年轻,不懂事也情有可原。你一把年纪了,做了这么多年的副队长,连组织章程都忘了吗?是不是当了几年无名有实的大队长,让你飘了起来,就忘乎所以了。”
郭民家的声音清脆飘渺,听在蔡氏父子耳中,却比怒斥更令二人惶恐。一直站着的蔡高礼闻言,并拢了腿,正襟危坐的蔡国庆蹭得站了起来,也学了他老子的模样,立正低头。
郭民家抬起手,压了压,示意二人坐下,又道:“明天我叫小郑送你们回去,好好给人家赔个礼,道个歉,我再写封信,你们带我交给薛向同志,料来他不会再为难你们的。”
蔡氏父子哪知道来搬救兵,竟搬出了这么个结果,早知道,还不如直接去社里找蔡高智呢。听说,蔡高智可是在那霸道玩意儿面前,摔过杯子呢,也未见那霸道玩意儿敢跟蔡高智动粗。
郭民家抬眼瞥了瞥蔡氏父子,抬手指了指电视,招呼蔡国庆自己接着看,引着蔡高礼进了他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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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布置得相当诡异的书房,说其诡异非是言格局、摆设有异,而是装饰。整间书房的色调竟是粉中带红,粉色的卧式沙发,红色的书柜,暖色的地板,怎么看,怎么不像大男人的书房,倒像是女人的春闺。
“山为什么还没烧?”郭民家躺上了沙发,劈头盖脸地就问出了这么一句。
蔡高礼照例站着,畏缩道:“我,我是要烧的,可总被那小子阻拦。”
“他初来乍到,拦你们烧山干什么?”
“好像是高智出主意说,要把金牛山辟出来的地分给大王庄和九黎村一些,那小子可能觉得吃了亏,鼓动那忙愚民,要搞对抗。”蔡高礼边说边擦汗,这会儿的天气却是凉爽宜人,他身边的郭民家甚至还穿着棉袄。
郭民家的脸上难得现出了表情:“蔡高智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地是谁的就是谁的,凭空又生出这些是非来。”
蔡高礼见状,慌忙一叠声地跟着批评起蔡高智来。蔡高礼正历数着蔡高智这些年来的不堪,却被郭民家清咳一声,立时封住了嘴。
“那玩意儿真的确定了,是山神?”郭民家语气竟有些颤抖。
“是是是,主任,绝对错不了,这是咱们屯子的邓老四喝醉了酒亲口说的。后来,我又派人跟着他,竟真的发现了那玩意儿,不会错的,就是长着四只脚的大蛇。”蔡高礼不知道郭民家为何一提那大蛇,就脸上颜色。
“烧山,不会将那山神烧死吧?”郭民家坐了起来,直直地盯着蔡高礼。
蔡高礼顿觉好似被一条毒蛇盯住一般,脊梁骨一阵阵发冷,嘴上却急速地应着:“不会,不会,我问过社里的许多积年老山客和老药子。他们对那山神的脾性可是最为了解,都说那玩意儿邪性的狠,轻易不会被捉住,更不易杀死。咱们烧山,最多毁了它的藏身之所,待他露出真容来,一个快活铺,数万社员,会奈何不得它?主任,您就放心吧,那四只脚掌,一准儿没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