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他去吧。”她收回目光,又问,“东水城到了?”
“前面就是城门,我们今晚在东水城住一宿,补充点水粮再上路。”崔乙勒紧马缰让马停在马车旁边。
“好。”秦婠应了声便放下帘子钻回车里。
半个时辰后,崔乙回来,脸色不好。
“夫人,东水城进不去。因为山洪的关系,泰岩一带的灾民都往东水逃难,大批人涌至东水,东水太守为免引起城中□□,所以下令关闭城门,禁止流民进入。”崔乙回道。
“你没与他们说我们的身份?”秦婠从车上跳下来,放眼望去。
城门果然就在不远处,两层高的阙楼,楼下朱红城门紧闭,门前站着几个佩刀的守兵,满面煞气地盯着门外聚集的一大批人,那些人衣衫褴褛地或站或坐,目光空洞地看着紧闭的城门,等待它开放的时间。
“说了,但是没用,他们还是不肯放我们进去,说奉太守之令,只出不进。”崔乙跳下马,跟着秦婠往前走。
“不走东水城呢?”秦婠看这情势,料想东水城门一时半会不会打开。
“那要从城西的五寿山绕路,多费的时间倒是另说,只是这五寿山原就不太平,眼下流民又多,恐怕不好走。”崔乙回道。
秦婠想了想,道:“再和城守说说吧,使点银两,不管多少,求他们放我们进城过一宿就好。”
崔乙道声“好”,又往前去找守城的士兵说道。秦婠便在人群后站着等他,只是站没多久,便发现四周越来越多的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她低头看看自己,并无不妥之处,便觉古怪。看她的都是流民,男人居多,眼神不善,秦婠心生不妙,转头就往马车处走,不料她一动,流民们就跟了过来,竟是步步逼紧。她慌忙碎步跑起,马车处的护卫见势已然冲来,不过还是晚了些许,流民们的动作更快,已将秦婠半围住。
秦婠被他们的目光看得头皮发紧,好似被沙漠上的秃鹫盯紧般,已有流民朝她伸手,正是心跳剧烈之刻,旁边忽有重物疾飞而至,砸到其中一人身上,那人被砸得退后数步,捂胸直咳,流民皆是一惊,剑光又至,劈在了流民与秦婠中间,将流民生生逼退。
“滚。”何寄将剑震出一片剑花,沉眉怒目满身煞气。
流民被吓得止步,何寄方转身看秦婠:“你下来做什么?”
秦婠见是他,心中一定,道:“城守不肯放我们进城,崔乙过去交涉,我下来看看罢了。”
见她对自己的出现毫无惊讶,也不问缘由,何寄便知他们早已发现他一路跟随了。一边护着她往回走,他一边又道:“路上流民太多,你没事少下马车。”
“为什么?他们要做什么?”秦婠不解,回头望去。
“不要回头!你太打眼。”何寄声音低沉。
“可我已经换过装束了。”如今她的打扮与普通百姓无异,都是朴素布衣,头上扎的也只是块花头巾而已。
何寄看她一眼:“有些东西,光靠衣着也没用。”皮肤、容貌、仪态举止,全都能泄露她的出身,“前两天也有个富商乔装打扮要逃去京城,刚出泰岩就被流民袭击,车马银钱被抢不说,人也落个身首异处。”见秦婠脸色有些白,他又安慰,“东水城这里应该还好,刚才那些人应该只想问你要吃的,不过往后在外头你还是少下马车为好。”
“知道了。”秦婠乖乖点头。
“看紧你家夫人。”何寄把人送回到秋璃处,叮嘱一句,又道,“我去崔乙那看看。”
语毕他便转身离去,秋璃看着人离开,朝秦婠问道:“夫人,何公子……”
秦婠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就上了马车。
不多时,崔乙回来,催促众人进人,秦婠便隔帘问他:“疏通好了?”
“嗯,不过是何公子出面的。他有燕王铁鹰军的鹰令,东水城守将原是燕王麾下,所以就放行了。”崔乙回道。
秦婠便又默不作声,进城时引发一阵骚动,外面的流民见城门敞开想要挤进城去,却被守城兵死死拦住,起了冲突。秦婠只听到喝骂声与推搡打闹的动静,她却不再探头出去。过了一阵子,动静小下去,马车窗边的声音换成何寄的。
“进城了,已经安全。”
秦婠这才掀帘,看到坐在马上一身劲装的何寄,以及他身后的东水城。东水城中仍是平静,街市井然,百姓往来无异,只是巡逻的将士似乎多了些。
“先送你们去驿馆,晚上我要请东水城守将喝酒还个人情,顺便套些消息,不会在驿馆,你没事不要出驿馆,叫他们抓紧时间准备水粮,明天一早出发。”何寄继续道。
秦婠听他之意,似乎打算一路护送,不由垂眼问他:“你跟来做什么?”
何寄双眸直视前方,似乎有些怒意:“你不是说你我情同兄妹,从小到大都视我为兄,如今我护你周全,有什么可问的?倒是你,你宁愿去求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也没想过找我,你何曾将我当作你的哥哥?”
“北安叔叔不是外人!”秦婠辩解到,想起卓北安,她心里没来由又是阵疼。
“是吗?可他不能带你去泰岩。”何寄转头冷冷盯她。
“那又如何?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路上艰险,我不想再连累别人。你眼下出来了,连姨怎么办?她就你这一个儿子,要是路上有什么闪失,你让她日后如何是好?”秦婠靠在窗畔道。
“我已经同我娘说过了。与其操心别人,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何寄语毕“叱”了声,驱马驰过马车,往前行去。
“夫人,要让何公子跟着我们吗?”崔乙从后面赶上问到。
“随他吧。”秦婠叹了声,没有更多的精力花在纠结这些事上,“到了驿馆后,你随何寄去和城守打个招呼吧,顺便也探听下往后路上的消息,另外派些人去采买水粮,多准备些。近日封城,城中粮价必涨,你只管让他们买,不必管银钱,再置办些好菜犒劳下随行的几位兄弟,不过不许饮酒,我们明日一早便要出发。”
“是,夫人。”崔乙领命自去行事。
东水城的驿馆比较简陋,不过胜在房间整洁,秦婠进了驿馆后就不再外出,梳洗过后早早歇下,一夜安静,至次日天蒙亮便起身。
她踏出驿馆时,城中天色尚未全亮,屋舍被烟灰的光笼着,陌生而清冷,车马已在驿馆前备妥,何寄倚着马车,还是昨日的打扮,看到她出来只道:“走吧。”再无二话。
马车再度驶起,昨夜何寄已与城守打过招呼,今日出行便顺利得多,走的南城门,门敞开条缝让马车驶出,秦婠悄悄将门帘挑起道细缝,看着南门外幕天席地的流民,他们还没醒来,枯瘦的脸在烟灰色的天光里阴暗而凄凉。
放下帘子,秦婠抚着掌中装着花瓣的香囊。
沈浩初,你在哪里?会不会也混在哪处的流民中……
————
马车一路往南,出了东水城直奔泰岩,又过三日,总算抵达泰岩。
路上的流民越发多起来,山洪淹没了泰岩下好几处村镇,死伤不计其数,田地被毁,屋舍垮塌,数万流民涌往泰岩,泰岩官府应对艰难,幸而朝廷拔了款粮下来赈灾,如今已在泰岩城外与城中都搭了临时避难所及粥棚,赠衣施药发粥,但还是僧多粥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