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幼萱和女英军去往西域, 不只是去找回植物,原让还给了小淑女一个任务:接应那些想要离开漠狄、回来凉州的大魏百姓,帮他们回来。
原让温声:“我已禀告朝廷, 先前在大魏犯事的人, 都可以趁此机会回来凉州。只要不再作奸犯科,凉州会接纳他们。只是除了凉州,他们想回去大魏的其他州郡,恐怕还要等朝廷的大赦。”
即便条件如何苛刻, 对于长年累月不能回到故土的人来说,也足够了。
漠狄正在扫荡大魏平民, 原让收到原霁让“十步”送出的消息, 便准备接那些人回来。但是两国为敌, 大批军队不好深入漠狄。关幼萱既然要去漠狄, 那正好通知那里被赶走的大魏百姓——凉州已经准备妥帖, 等待他们归国, 为他们安置民户。
原让希望这些人要回凉州的话,最好快一些。
原让虽然没告诉关幼萱让他们快一些的原因, 但身在凉州,关幼萱也有几分预感——除了战争,还有什么更大的不能说的原因呢?
关幼萱甚至猜,这场让原二哥三缄其口的战争, 很可能由她夫君引发。
深入漠狄的狼崽子,早已挣脱了后方拴着他的绳索,行动总是不受控制。
关幼萱离开凉州的时候, 裴象先收到了来自小师妹的一封信。关幼萱在信中, 向裴象先和盘托出他自己的身份。原家这位学习着独当一面的女君, 向自己的师兄提出建议:希望师兄离开凉州, 回去姑苏。
或者师兄好好思考一下,待关幼萱从漠狄回来,师兄妹二人好好谈一下关于师兄身份可能引发的问题。
关幼萱在信中认为:“我自然相信师兄不会是细作,但是如果被凉州百姓们知道了师兄的出身,百姓们不会谅解。这里的人,每家都有人死在战乱中,他们不可能体谅。师兄在凉州本就无事,不如回去姑苏。也防止那些漠狄人找到师兄,要利用师兄的身份做文章,让师兄陷入两难之地。”
裴象先看完信,将信折起,递到火烛前。他沉静地看着火舌子吞没这封信,心中怅然中,又有几丝欣然。
怅然他的身份果然瞒不下去,欣然关幼萱的全然相信。
这世间,让一人完全相信另一人没有包藏祸心,何其难也。原家兄弟长在凉州,身边那么些兄弟,他们整日见到的就是战争,背叛。原让兄弟估计很难全然相信自己的身边人,即使是亲人,朋友。
但是关幼萱会相信。
老师与师娘也相信。
裴象先靠着窗,心中默想着往事。其实他早已知道自己的身份——在他尚年幼时,便有漠狄人扮作其他族类的胡人,来姑苏找他,希望他做漠狄在大魏的内应。
裴象先拒绝了。
碍于天高皇帝远,漠狄和姑苏的距离实在太远,那些人想要骚扰关家,也鞭长莫及。那事之后,裴象先便开始研究漠狄文化,文字,语言。关玉林以为他对塞外文化产生兴趣,但裴象先却摆出一副慵懒模样,压根不愿出门游学。
裴象先在来到凉州时,有一日曾收到过一张纸条,乃是再次让他与漠狄联系。那字条是用大魏文字写的,裴象先直接将字条烧掉,对此不予理会。
他早知凉州有内应,不然字条的事无法解释。只是他对找出内应不感兴趣,因这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漠狄人又没有能拿来威胁他的东西,毕竟老师身在姑苏,漠狄人很难接触,小师妹又是原家少夫人,本就是个靶子,多他少他,对关幼萱都没影响。
平安无事地过了这般久,没想到内应事件爆发,那个和漠狄有联系的人,是裴象先也见过的李泗。
裴象先迟疑着,踌躇着。他不关心凉州和漠狄的战事,他是跟着老师一心求学、养花养草、闲暇时还求仙问道练练仙丹的闲适文人。他对自己目前的生活很满意,对过往的漠狄身份没有兴趣。但是当有人在怀疑他时,他势必要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关幼萱只是想他回去姑苏,裴象先却知道,原淮野要的绝不只是他离开的答案。
深夜中,坐在窗下闲敲棋子的青年摸了摸无须的下巴,微微失笑:“哎,交出一个满意答复,势必要带出我的出身。既要给好处,还要表忠心……这可有点麻烦啊。”
这般苦笑着,裴象先却并不急。他心中丘壑纵横,正如棋盘上的千军万马。万马奔啸间,自然藏有一条康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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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幼萱和女郎们,唯一的郎君束翼,再有一只“不留行”,进入大漠后,便感受到了气候的干燥。
束翼略有些瑟瑟发抖。
“郎君,喝口水吧。”蹲在沙漠中看地标的束翼低着头,便听到关幼萱娇滴滴的唤声。他一个哆嗦,脑海中瞬间切换出原霁沉着眼,那几乎杀人的架势。
束翼抬头,一只纤细的手腕伸了过来,关幼萱殷勤地将一壶水递到了他手中。日光下,金纱飞扬,一身胡服装扮的小女郎手腕上的金镯子相撞,叮咚作响,声如泉水。
她清澈的眼睛,像沙漠中最漂亮的蓝色湖水一般。
虽到初春时节,漠北仍是干冷万分,前两日还下了一场雪。关幼萱不能穿那种能露出她漂亮小蛮腰的胡服,现今她穿的胡服,风格再大胆奇怪,总是遮掩不住小女郎本身的书卷气,让关幼萱颇为烦恼。
她最终,只好把自己的身份,敲定为了一个被胡商骗走当老婆的大魏女子。既嫁了人,那大魏女子也只好入境随俗,跟着自己的丈夫一道穿上了胡服,磕磕绊绊地开始学习胡人语言。
顾名思义,束翼就是她那个胡人夫君。谁让束翼和原霁一样,能说出一口流利的漠狄话呢?稍微乔装打扮,他就是漠狄人嘛。
束翼已经想到如果被七郎知道,七郎会如何揍他了。
束翼仰头看着七夫人明媚温柔的面容,不由道:“七夫人,现在又没有外人,你就不要这般叫我了吧。”
隔壁围在一起分水喝的女郎们扭头往这边看来,见到昔日修整她们的束翼如今被七夫人克得死死的,不禁各个偷笑,心中觉得解气——该!让他平时动辄翻脸,嫌弃她们是弱女子,他敢对七夫人那般吼么?
关幼萱认真回答束翼:“不行呀,正是要从平日细节上开始练,不然万一在人前说漏嘴怎么办?”
束翼哭丧着脸:“那你别告诉七郎。”
关幼萱抿唇笑,承诺:“放心放心,我只是救人,再找花而已,说不定根本见不到夫君。夫君不知道的。”
她托腮好奇:“你很怕他呀?”
束翼:“他打起架来那么狠!凶起来的架势,感觉连人性都没了……夫人你不怵他么?”
关幼萱想片刻:“刚开始有点儿。他下手没轻没重,经常拉我手都拉得我好疼。但是他会调节力度啊,他知道我承受不了,就不敢乱碰我了。而且小狼崽顺毛摸的时候那么乖,不是很可爱么?”
束翼扮鬼脸:“他在你跟前才乖。”
关幼萱一笑,伸手来拉束翼的手。束翼脸蓦地一红,手猛然往后背,如临大敌:“你干嘛!”
关幼萱:“练习练习嘛,哪有夫君与自己妻子连手都不碰一下的?”
束翼迟疑一下,伸出一只手指,飞快地碰了关幼萱柔软的手指一下。关幼萱瞠目看他,他扭过头不再搭理她。关幼萱忍不住噗嗤笑起来,看到他耳根更红了。
束翼不安地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死缠着小七夫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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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幼萱与束翼一行人,进入漠狄后便开始小心谨慎。邻近王城的一处城池,他们和女英军的人分开几批入城,关幼萱和束翼,并不到五个女郎扮作的侍女一道接受检查。
第一次做这种做贼心虚的事,在城门口被盘问的时候,关幼萱心跳都快被吓得静止。
但是没想到那些守城卫士只是盯着她的美貌惊艳许久,在束翼走上前挡住那些人的视线后,那些人就没有再盘问关幼萱了。那些人盯着的重点,是束翼。
好在束翼太熟悉漠狄人了,他和原霁都学的一口流利漠狄话,而且他和一些女郎在一起,在这些漠狄人眼中的威胁,便大大降低了。
至于“不留行”,则只好委屈它自己飞,晚上自己找到关幼萱了。
过了城门,束翼和关幼萱聊天:“还是七郎厉害。”
关幼萱偏脸,她手挽着束翼的手臂,在外人面前小夫妻自是一副亲昵的样子。关幼萱做戏做的分外认真,跟束翼咬耳朵时还示意他低头:“夫君怎么啦?”
束翼道:“这些人盘问我,不盘问你,盯着郎君,不盯女郎。必然是七郎在王城中搞出了事,他们在搜查大魏军人呢。要不是七郎闹出的动静大,我们盘问哪有这么快结束。”
他幸灾乐祸:“木措现在必然焦头烂额,到处找凉州狼到底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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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束翼所料,原霁那不干正事的骚扰法,确实让漠狄烦不胜烦。李泗身边的人,不断地出事,没有规律地出事。这种骚扰对大局没什么影响,只是让人人避李泗唯恐不及。
正面战局,漠狄的英雄男儿都不怕。
但是如今李泗身边的人,李泗每天接触的人,必然会有一个倒霉蛋,在某一天的早晨被人发现一命呜呼。原霁杀不了大部队的人,躲在暗处解决几个卫士,何其简单。
有人建议将李泗关起来,这样原霁就没办法了。
然而若是这样,岂不是说木措怕了原霁,主动向原霁屈服了?
漠狄王本想每日杀一个大魏人作为回报,但是原霁的回应是,每一个大魏百姓的死,都有一个漠狄王族的人做陪葬。这种杀戮游戏只比赛了不到十天,年轻的漠狄王扛不住王族的压力,主动结束了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