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子时, 春月在方才的地方已等得心惊胆战,好容易见丽质回来了,忙仔细看了看四周, 快步过来,道:“娘子!可算回来了, 奴婢实在担心!”
说罢,忙不迭将丽质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她除了发髻有些散乱外,浑身上下完好无损,不经意间更流露出几分风流妩媚, 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才放下的心便再度提了起来。
“娘子与裴将军……”春月睁大双眸, 有些说不出口。
“各取所需罢了。”丽质望着她,面不改色,“怕了吗?觉得我不是个好人?”
春月怔了怔,用力摇头,圆圆的眼睛里憋出一层汪汪的眼泪:“怎么会?奴婢就算觉得,小娘子也忒可怜了……”
旁人不懂其中的心酸,她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小娘子从小被作扬州瘦马一般教养,心中分明不喜,却因从小寄人篱下, 加之性子软弱, 无力反抗。
好容易得到睿王青睐,要做王妃了,原以为从此能过上安心顺遂的日子, 却又被陛下不明不白强带回宫来。
今日陛下与睿王之间的嫌隙, 她已亲眼看到了。如今陛下对小娘子还有情分在, 可都道天下男子皆薄情,陛下身边有那么多美人,日后也会有源源不断的新人到来,哪一日对情分淡去,哪里还会容得下身份这样尴尬的小娘子?
小娘子又无法生养,连保住地位的依靠也不能有。
好在她见小娘子的性子越来越果决了,不似从前一般软弱,她心酸的同时,也欣喜不已,哪里还会怕?
“好孩子。”丽质捏了捏她的脸蛋,轻笑一声,带着她往后宫方向去,问,“方才可有人过来?”
春月摇头:“奴婢同何大监说了娘子回承欢殿去后,未有人来过。”
丽质点头,将步伐放缓些,稍稍舒展酸软的腰肢。
既没人来寻,那李景烨应当是歇到别处去了。
她本也料想他今夜同李景辉那样争吵,当也不会再去承欢殿了。这样正好,她回去时,若有人问起,便只说方才实在困了,在偏殿中先睡了些时候。
春月想了想,又道:“先前奴婢见不到小娘子,心中着急,悄悄去了一回正殿,听人议论,睿王向陛下自请往边疆去,陛下似乎应允了……”
丽质愣了愣,想起方才那兄弟二人的争执,心中不由冷笑。
先前她因为梦里见到的事,始终不敢对睿王直言拒绝,生怕他因此再度记恨上她。
如今没了她的刺激,他仍是被皇帝三言两语激得发狠要去边疆,可见此事果然与她本没有关系,只是男人之间争权夺利,偏要拉个女人做借口罢了。
她不再多想,加快脚步往承欢殿行去。
时候不早,李令月既对裴济下了药,便是要等着与他生米煮成熟饭,如今一个多时辰过去不见裴济,总要怀疑着急了,以她的性子,大约沉不住气,会将事情闹大。
方才裴济未说他会如何处理此事后续,可他的话却明明白白告诉她,他会将一切打点好。
在此之前,她得回承欢殿去,等着此事事发。
……
后半夜里,宿在拾翠殿的李景烨被何元士从熟睡中唤醒,满脸不耐。
若是别人夜半来唤,何元士无论如何也不敢将皇帝唤醒,可今夜的事,实在容不得犹豫。
他隔着纱帐躬身跪在脚踏边,刻意压低的声音里满是紧张:“陛下,方才裴将军手下的石副将请人递了话,说是舞阳公主在今日夜宴上给裴将军下了药……”
李景烨顿了顿,随即一下清醒,猛地自床上起来,掀开纱帐问:“令月呢,人在哪里?”
何元士额角已出了不少汗,闻言微微摇头:“老奴方才先派人去公主殿中了,宫人们支支吾吾,只道公主早已睡下,老奴斗胆,命人进去看了,不见公主踪影,眼下还不知在哪儿。”
“胡闹!”李景烨眉心不住跳动,愤然起身,匆匆披衣,“真是被母亲惯坏了,竟敢做出这种事来!”
萧淑妃自怀孕后便睡得浅,此刻也已醒了,正要起身一同跟着过去。
公主还未出嫁,住在后宫中,平日的事有许多都是她来打理。
李景烨将她又按回床上,勉力平复心绪,道:“四娘,你怀着身孕,不必过去,快歇着吧。你素来心软宽厚,令月那脾气,怕是不会服气的,这回须得狠些,一会儿朕让贤妃过去。你莫急,好好睡着便是。”
说罢,命人去唤贤妃。
萧淑妃私心里不愿让徐贤妃代劳,可想到贤妃那样的性子,多年来始终冷清淡漠,对什么都不在乎,总不会一夜之间便要来与她争锋,况且,今日是得罪人的事,她若出面,免不了也要费心周旋偏帮皇帝,便是得罪公主,得罪太后,偏帮公主,又惹皇帝厌烦,不如丢给旁人。
她遂安心又躺下,嘱咐皇帝太过忧心着急。
这时,殿外有内侍匆匆过来,对何元士低语几句。
何元士面色又紧张了几分,小心凑上前,轻声道:“陛下,找到公主了,在麟德殿西偏殿里,还——还有另一个年轻郎君……”
李景烨面色倏然阴沉下来,几乎就要怒不可遏,随即快步出屋,坐上御辇往麟德殿去。
……
麟德殿西偏殿里,徐贤妃赶到时,李令月已哭得梨花带雨,正由数个宫人拿了衣衫将她赤裸的身体裹上。
一旁立了个年轻白皙的俊秀郎君,面色惨淡,吓得满头大汗,哆嗦着将衣物往身上穿。
看那件罩在衣衫外的黑甲,应当是个羽林卫侍卫。
徐贤妃望一眼李令月,冷笑一声,其中的不屑与鄙夷毫不掩饰,随即转向一旁的年轻男子,问:“你是何人,竟敢在宫中与公主私通?”
钟灏此时已将衣物穿好了,听徐贤妃发问,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着声道:“我、我不曾想与公主私通,一进来,公主便主动将我抱住,我只以为是个普通宫人……我父亲是,秦、秦国公,求这位娘子,替我将我家三娘——将贵妃寻来。”
他哪里知道,不过是未曾拒绝主动送上门的女人,只以为是个不起眼的私会情郎的宫女,哪里知道竟是个公主!
初闻“秦国公”,徐贤妃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待听到“贵妃”,便明白了,此人当是那位新封秦国公的七品京兆府士曹参军钟承平的独子,贵妃的堂兄。
她才挥手示意宫人去请贵妃,一旁哭着的李令月却忽然起身,拢着散乱的衣衫,厉声质问钟灏:“你胡说!我分明是在等表哥,你、你将他弄到哪里去了!”
钟灏满脸迷茫,支支吾吾半天,才想起来公主口中的“表哥”说的应当是羽林卫大将军裴济。
然而没等他回答,徐贤妃已经先一步呵斥:“公主且少说些吧,能对裴将军做出这样的事来,实在令人不齿!”
李令月怔了怔,除了长兄,还从没有人这样直言不讳地说过她,从前徐贤妃待她不过是不假辞色,今日忽然这般,令她一下也跳了起来:“我怎令人不齿了?我身为公主,想嫁给表哥,轮不到你置喙!”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一声厉喝:“住口!”
李景烨怒不可遏地进来,毫不留情地望着妹妹:“令月,你太令朕失望了!竟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来!”
李令月也知自己已闯了大祸,弄巧成拙,一见长兄,又哭了起来:“长兄,我知道错了,求长兄,快把这人拖出去打死,他、他冒犯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