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的那些承诺, 非但没让她稍感宽慰,反而令她脊背生寒。
她对做皇后半点兴趣也没有,又怎么会因为他许诺自己身后追封皇后, 得与他死同穴,就心动喜悦呢?
况且,才故去不久的徐贤妃,她可是一天也没忘记。
可怜徐贤妃如此不幸,到临终前, 都还顾忌着过去多年里, 亲长们的教诲, 为自己的行径感到羞愧, 没能真正狠下心来,如今身死, 便得了个追封的皇后虚名。
她几乎能想到,李景烨这一追封, 根本不是因真心愧对贤妃。
他只是想减轻自己心里的那点不安感罢了。
日后等着她的又会是什么?
她相信他会做到今日的承诺。
无非是到扶风城下那一日, 一道白绫将她缢死, 埋骨沙土中,以平息他自己和百姓、将士们的怒火。
待渡过劫难,转危为安, 再故作情深, 时时怀缅她, 令她身后再享尊荣——如果他真的能渡过难关的话。
这样的结果, 凭什么还要她感激涕零?
暗影之下, 李景烨望着丽质变幻莫测的目光, 心里没来由地一沉。
他握着她的一只手, 透过朦胧夜色仔细凝视她的面庞:“丽娘, 怎么不说话?”
丽质瞥一眼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暗暗掐紧,细长的指甲深深抠进掌中。
须臾,她垂着眼轻笑一声,佯装无意一般将手抽出,微微侧过身,不教他看清自己眼底差点克制不住的憎恶。
“陛下是天子,实在不必如此。即便没有方才的话,妾也会跟陛下回宫的。”
她话音平静,听不出异样。
李景烨看了她片刻,提着的心渐渐放下。
她到底还是知情识趣,能看到他一番心意的。
他沉着的面上慢慢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重新伸手将她抱在怀里,低头吻她的唇。
丽质闭上眼,掐紧指尖,站着没动,任他动作。
长廊间,阵阵夜风夹杂着庭中的欢笑与乐声不时吹拂而过。
许久,李景烨才慢慢退开些,两手仍牢牢握着她的腰肢,以幽深的目光一寸寸无声抚过她的轮廓。
“丽娘,朕很想你。”
他一贯平淡温润的嗓音带着喑哑,似乎在压抑着内心的蠢蠢欲动。
丽质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张口想回应他的话,却只感到如鲠在喉。
幸好他未察觉异样,只侧首去吻她耳畔。
何元士悄无声息地走近到两丈外,埋首躬身提醒:“陛下,该回宫了,明日还有朝会。”
天子不能随意外宿,尤其此处只是个从八品校尉的新宅。眼看宵禁时刻将至,他便该回宫了。
李景烨挽住她的手:“走吧,随朕回宫去。”
丽质浑身一紧,下意识要将手缩回。
“怎么?”他停下脚步,眯眼望着她。
“陛下,”她尽力换上与从前别无二致的柔顺笑容,直视着他的眼,“妾说过,要陪着长姊成婚呢。”
“礼已成了,你长姊便算是嫁了。”他淡淡开口,语气中藏着紧绷与不悦。
丽质咬了下牙关,软软地仰头祈求:“只这一夜,明日一早,妾便回去,待陛下下了朝会,便能见到妾,可好?”
实则只不过一夜,本该没什么差别的。可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愿在这时候便跟他回去。
“方才小裴将军也回来了,陛下若不放心,明日便让他带人送妾回宫,好不好?”
李景烨看着她,好半晌才吐了口气,勉强道:“罢了,就依你。”
他自然一点也不愿意再让她留在宫外,尤其他已亲自过来要接她回去,却仍被拒绝,心中只觉不满又失落,躁郁之感似乎又有隐隐冒头的趋势。
只是好不容易才与她重归于好,他也不愿又因此让她感到他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于是便勉强答应了。
丽质见他模样便知他并不情愿,忙又主动握了握他的手,冲他笑。
李景烨这才缓和面色,又望了她片刻,忽而笑道:“朕记得你从前很怕子晦,如今怎么不怕了?”
丽质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咬着唇轻声道:“自然还是怕的,可陛下信他……”
何元士没开口催,只在李景烨目光看得见的地方微微抬头,看一眼天色。
李景烨见状,也不再多问。
“若不愿让子晦护送你回宫,你便让他另派一位副将吧。横竖他办事牢靠,朕最是放心。”他只捉过她的手,在她唇边印下一吻,“明日朕等着你回来。”
丽质点头,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直到亲眼看着他重新穿过长廊,回了前庭的宴上,又听众人行礼拜别的声音,这才后退两步,要倚到身旁的廊柱上。
可预料中廊柱寒凉坚硬的触感却没出现。
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熟悉的宽阔怀抱,密密实实地将她包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