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楚墨亲自制作的弩机,一共四座,藏于妆台衣匣之中,只要在门边便逃不过利箭穿心。
“楚墨入秦时,已被尉缭所觉察,”严江淡然道,“再者,机关越是精巧,就越易破坏。”
相里云早就化成太医令的随丛几次来观察修改了,至于陛下,更是亲自在房梁在听了他们的大计——什么仿照昔时楚王故去、吴起为箭所杀之事,去随侍以降秦王戒心,陨太后以动其心神,再以由楚姬开动弩机,拿下王命。
华阳太后更是说了,刺王之事,在咸阳这等严卫之地、计划越简单越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春秋以来,王命亦如蝼蚁,横死者不知凡几,若是纠结越是瞻前顾后,若无达成之机。
陛下回来还对严江吐槽道:若不是这位祖母这么专心是为了对付自己,他真想赞一句女中豪杰。
“来人,”秦王平静道,“禁入寝殿,听侯处置。”
“父王……”扶苏祈求道,“母亲一时糊涂,您饶了她吧。”
“不,王上,扶苏不知此事……”楚姬也立刻抓住他衣袖祈求道,“太后临行之前,曾带走二三子,我知其在何处。”
一时间,母子两争先恐后地将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反而显得一边的秦王如反派一般冷漠无情。
“寡人亦知!”
秦王只觉得心中烦闷,一刻也不想多呆,甩袖便退开。
他大步走出宫廷,甚至没上步辇。
周围跟上的侍者被他冷眼赶走,只有严江跟在他身边,默默陪伴,没有劝慰半句。
直到有两只树下乘凉大老虎看到他路过,愉悦地奔跑过来时,严江才拉着秦王坐到一边的大树下,一边撸着老虎一边劝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性本就试不起。”
这不没事找事么,当华阳太后的面揭穿最后刺秦之计,绝对能让她无法的瞑目,但秦王就想试试老婆会不会背叛,一定要把伤口撕开看。
秦王政愤怒道:“你便不会。”
严江勾了勾他手指,熟练地平息陛下怒气。
秦王沉默数息,他的声音仿佛被冰冻过:“如此大恶,寡人竟不能问罪于她。”
严江也有点心疼了,抛弃花一就去抱了大王,轻轻蹭了脖颈以示安慰。
没办法,语言安慰太苍白了。
别说华阳太后这种比较干净的暗杀了,他生母赵姬与嫪毐的明杀被平定后,天下人一样用挂墙死谏的办法劝他原谅母亲!
他从来都是给别人机会,但回报是什么?
母欲杀子,弟欲杀兄,放了韩国旧贵便有新郑叛乱,救燕国于危难回报却是荆轲刺秦,放昌平君就有了刺秦于河,待回咸阳,又是祖欲杀孙,妻欲杀夫!
秦王虽然不觉得自己惨,但说真的,一般人遇到他遇到的事情,早就黑化了,他却还这么一如往常地铁,也是铁的严江就很心疼了。
但话说回来,六国不反抗,也是不可能的。
你都把人家按地上强j了,还不让人叫两声,也没这个理不是?
过了一会,秦王才默默按住他手,低声道:“非如此。”
“嗯。”严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不知道的问题用嗯一般都可以敷衍过去。
秦王政声音不辩喜怒,只是平静道:“非是心冷,然为王者,喜怒不形于色,方为王道。”
“吾知王矣。”严江低声道。
不是不哀,不是不伤,只是这人啊,他生来就是这般,宁可独自舐舔伤口,也不露一丝虚弱,永远霸道强势,所有打不倒他的人,都只会成为他的铺路枯骨。
但他不可能,也不会去感激那些败亡者,更不会去感激苦难磨砺,他相信的,只有自己。
“阿江,你可会背叛寡人?”秦王扣住他手,突然道。
“这一点不像你会问的话啊,”严江没法确定,漫不经心地道,“看你表现啦。”
秦王沉默许久,突然起身。
严江一个不查,被拖了起来,急忙松手,却被咚在老虎背上,啃咬数息,方才罢休。
起身时,秦王那一丝丝的阴沉似已经不在,眉目之间,整人又是更盛从前的阴鸷霸道。
然后他霸气道:“严江者,亦大恶也。”
关我什么事?
严江一愣,狐疑道:“这与我何干??”
秦王政却不给解释,转移开话题:“阿江,你说如何处置楚姬人等?”
“你问我干什么?”严江一呆,然后怒道,“那是你的后宫。”
“不错,”秦王政淡然道,“尽是华阳太后之人,有此大乱,她等定不能留。”
这倒是,自古篡位者,皆不能留下性命,只是几子尚幼,若去母留子,一个不好,父子就成仇寇,扶苏毕竟还小,他眼看父母皆平安,肯定希望能留下母亲性命。
严江闭唇不语,这事与他无关,沾上只有麻烦。
但这事并没有让他们纠结太久。
……
傍晚时,传来消息,楚姬自尽了。
她用自己最后的勇气,效仿磨笄夫人,以簪刺喉,以谏帝王,留书以说家国不得两全,方行了磨笄之事,万望王上看在她多年打理后宫之事,莫要牵连他人。
磨笄夫人是代国的王后、赵国公主,赵灭代国后,她对天悲泣:以弟慢夫,非义也;以夫怨弟,非仁也。后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