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昆认真道:“来不及,青雄,与其追缉魔气来源,不如召集所余妖族,鬼王已醒,玉藻云仍在沉睡,外加你我,鲲、鹏、狐、鬼,兴许在一年后,起万妖阵,祭心灯,持不动明王六器,堪与獬狱、天魔一战。”
青雄沉声道:“妖族无王日久,仅凭你我,难以号令万妖,我往洛阳,你留驻长安,我们还有重明。”
袁昆叹了口气,劝说道:“天命如斯,又何必有此不自量力之举?”
话音未落,青雄展翅,飞往东方大地。
四更时,李景珑轻轻开门,两人轻手轻脚地回到驱魔司。
鸿俊赤脚不发出声音回房去,李景珑要跟,鸿俊却仍对两人关系的改变有点儿无所适从,穿过院子时,李景珑随手折了枝桃花,递给鸿俊。
鸿俊接过,只拿桃花戳他,李景珑却一脸严肃地去扭他手腕,鸿俊闪身到得房门外,轻推李景珑,让他回房去。李景珑只不甘心,要跟着鸿俊挤进房里。鸿俊眼里现出恳求神色,以桃花戳他,李景珑最后只得让步。
鸿俊正要关门时,李景珑却朝他招手,示意他过来,一手折走了鸿俊指间那桃花,一手覆着他的后颈,在他唇上亲吻。鸿俊满脸通红,生怕吵醒了同伴们,不让李景珑多亲,赶紧躲了进去,将李景珑关在门外。
李景珑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房。
鸿俊没有点灯,倒在榻上,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这一夜里的一切这么突如其来,就像一个极不真实的梦般,直到现在还令他无法相信。
他以手背不住按压自己的唇,回想起李景珑身体的温度、宽阔的胸膛、那炽热而毫无保留的吻……令他迷恋无比,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处,似乎咫尺可得,却又不敢太过靠近,恐怕如同扑火的飞蛾,将被那燃烧的心灯烧成灰烬。
李景珑在做什么?
鸿俊抱着被子,坐起身,才刚分开,又忍不住开始想他,啊啊啊我刚才为什么要赶他走!他这时候又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朝李景珑说。
李景珑回到房中,关上门,长长地吁了口气,失魂落魄地站了会儿,四处翻找,找出一个瓶子,躬身无声无息穿过长廊,把桃花插在瓶里,放在鸿俊门外。片刻后他想想恐怕鸿俊起床开门时碰倒了,又去把桃花拿了回来,手里玩着桃花,忍不住笑,回到房内,躺上榻去,抬眼看着手里那桃花,随手转来转去。
鸿俊抱着被子,侧身躺着,就像他们一同在外头的每个夜晚,整个人抱住李景珑的姿势,但他无论如何不能入眠,只觉胸口闷闷的,紧张得甚至有点儿反胃,头晕脑涨,夹着那被子一会儿滚过来,一会儿又滚过去。
四更,李景珑拉开门,打着赤膊,到井边舀了一瓢水,浇在背上。
五更,李景珑又出来,舀了一瓢水,浇到背上。
晨起,白雾弥漫,驱魔司所有人都在睡觉,鸿俊睁着双眼,一夜无眠,心里翻来覆去,俱是两人在一起的回忆。李景珑则换了身衣裳,出得驱魔司去,走了。
鸿俊十六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如此筋疲力尽,从前脑袋一挨枕头就能睡着,而今天直到日光迷蒙,他仍无法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神情恍惚,半睡半醒间,听见陆许与莫日根在院里说话,这才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
阿史那琼:“长史夫人早啊。”
莫日根:“夫人早。”
鸿俊:“……”
阿泰:“夫人,长史给您买了樱桃饆饠。”
陆许一手扶额,在案前不住忍笑。
鲤鱼妖搓着手,站在门外,像只不知所措的苍蝇,说:“鸿俊……”
“不要叫我夫人!”鸿俊抓狂道。
鲤鱼妖可怜巴巴地看着鸿俊,鸿俊一眼看到井边搁着洗漱用的碗,还烧了热水,说:“还是赵子龙好。”
“老二给你烧的。”鲤鱼妖支支吾吾答道。
鸿俊:“……”
“我可以吃一个吗,夫人?”连陆许也有点架不住,案上那樱桃饆饠只有两个,但实在太诱人了,还有茶。
鸿俊边刷牙,边面无表情道:“陆许我要揍你了。揍你之前,你可以先吃一个。”
陆许欢呼,莫日根说:“你想吃多少,我给你买去。”
“你不是没钱了?”
“……”
鸿俊朝鲤鱼妖问:“长史呢?”
鲤鱼妖转告鸿俊,李景珑一早便接到案子出门去了,末了鲤鱼妖又问:“鸿俊,你和他……”
昨天李景珑那告白,众人都听见了。
鸿俊只得硬着头皮,说:“嗯。”
“嗯?”鲤鱼妖如遭雷击。
“嗯?!”
“嗯嗯嗯嗯嗯?!”
鲤鱼妖几乎要飙出泪来,却无处可去,只得扭着尾巴,朝池塘里扑通一跳,浸了进去。
“赵子龙!”鸿俊说,“出来,我觉得咱们得谈谈。”
鲤鱼妖冒出头来,鸿俊蹲在池畔,吃着樱桃饆饠,把掉下来的渣捡了点喂它,鲤鱼妖便张张鱼嘴巴吃了。
“你究竟为什么这么讨厌长史?”鸿俊问。
鲤鱼妖道:“他的智慧剑,是用来杀你的!那是你的劫数!”
鸿俊看着鲤鱼妖,喂给它一颗樱桃,鲤鱼妖吃了,把核“啵”的一声吐了出来。
“我知道。”鸿俊小声道,“可我喜欢他。”
鸿俊说着这话,见陆许站在廊下,眼里带着笑意,两人对视。
“陆许说得对。”鸿俊又道,“景珑也说得对,人总要直面自己。”
鲤鱼妖:“……”
“就像我是天魔,你是鲤鱼。”鸿俊又道,“未来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至少现在我很快乐。”
说着鸿俊摸了摸鲤鱼妖的头,又说:“爹常说,当个妖怪是很难的,修炼百年,就要渡小劫大劫,你要修成龙,更有千万劫数在前头等着……”
“长史说他喜欢我,他要陪我一起渡劫,一起粉身碎骨,或是一起活着。”
——卷二九色鹿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