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是嫡亲兄妹,问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私事,霍妩自然没有避而不谈的道理,她便将她与陈纵喜爱的话本册子列来说与陈思璇听,尤其是那位寻路生所书的,更是陈纵心头好。
“寻路生?”陈思璇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霍妩点了点头:“令兄还说认得这人,可为我引荐一二呢,只可惜后来诸事繁杂,便没寻着好时机。”
“我那兄长啊,可真是。”陈思璇摇了摇头,“他既然这样说,郡主就只等着他将那寻路生带到郡主眼前吧。”
霍妩直觉她话里有话,只是二人关系算不得亲近,便将疑问咽了回去。
“对了,我还未好好与你道贺呢,前些时候我人虽不在京畿,却也听闻陈小姐的嫁妆一路从岭南浩浩荡荡地铺进京中,说是十里红妆也有所不及,令尊大人更是一早便来了京城,这份爱女之心,当真令人动容。”
“是啊,我军大胜,陛下心里高兴,我与淮王殿下的婚事也提前些,权当凑个好运头,父亲一向疼爱我,他年事已高,此番不顾长路迢迢进京为我送嫁,我……也很感动。”
陈思璇温温柔柔地说着话,眼见大军被老百姓们簇拥着,连个尾巴都看不着了,便站起身道:“我家中还有事要忙,就先告辞了。”
她离出嫁不过只剩月余,要准备的事情自然多,霍妩也不留她。
陈思璇下了楼,那婢子才问:“小姐,公子爷喜好什么,您再清楚不过了,何必再去问嘉宁郡主一个外人呢。”
陈思璇只冷冷一眼扫过去:“你懂什么?”
那婢子一凛,顿时安分地垂下头跟在陈思璇身后,再不说话了。
从前的怡黛姐姐,跟了主子多年,也不知犯了什么错,竟叫主子拖出去,当着阖府下人的面活活打死了。她当时在后头看着,怡黛下半身被打得血肉模糊,直露出白骨来,连她都被吓得几日没能吃饱睡好,主子却跟个没事人似的,仿佛从没有怡黛这个人存在过。
一个小丫鬟的千般心思,陈思璇自然不会去多管,她只要她们忠心就够了。
她想起霍妩方才说,她父亲对她疼爱有加,令人羡慕的话,当时,陈思璇差点没讥讽地笑出声来。
所谓丰厚的嫁妆,里头藏着的,却是锋刀利刃,而那些抬嫁妆来京的壮汉,则是她陈家养了多年的,以一当十的死士。
陈思璇暗自叹息,这淮王殿下的心,还是太急了。
不过也难怪他,太子殿下占了嫡长这两头,她姑母陈淑妃入宫多年,可谓盛宠不衰,然而纵然她再怎么得宠,这么多年,始终也没能越过皇后去。一个是相伴多年的发妻,另一个,不过是宠妾尔。
何况先头矿山那档子事,虽极力转圜,这陛下心中究竟还是留下了芥蒂,宫中从不缺年轻貌美的女子,陛下这一来二去的,对淑妃也就淡了。
太子一直以来,对陛下交付下来的差事就没出过什么纰漏,他妻族得力,膝下又已有了两位嫡出的小皇孙,朝中大员无一对他不是赞不绝口,长此以往,淮王若想成事,只会难上加难。
可陈思璇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会下那么一招险棋。
他手上没有兵权,便勾结番邦,妄图借蛮人的兵力为己用,可他怎么不想想,他身上留的是大昌皇族的血,如此一来,无疑于引狼入室。
她父亲得知后大感不妙,急忙差亲信来信劝阻,又命人为其扫尾,只是那裕王殿下和霍家世子却也不是省油的灯,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咱们这位陛下,对通敌叛国这样的大罪,可是从来不会心慈手软的。
陈思璇心里恨极,她原以为卫蔺沣是个文武全才,为人果决狠辣,是个能成大事的人物,没料到他这一处昏招,是要将所有人都带进泥潭里去了。
事已至此,再无回头路可走。
父亲日夜兼程暗地里抵京,与卫蔺沣几番商议后,决心连接卫蔺沣朝中亲随,将陈家与卫蔺沣手中的私兵合二为一,乘着她们大婚的吉时,杀太子,制陛下,到时大可以说是太子为蛮人所刺杀身亡,陛下年事已高,一时悲伤过度,身子彻底垮了,是以由淮王辅政,等再过一段时间,陛下,便可以薨了。
等到了那时,卫蔺沣即位,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霍家手握兵权又如何,龙禁卫又如何,卸甲进京的兵甲不过这些人罢,又都经历了数月征战,疲累得很,哪里比得过淮王手里的私兵与陈家的死士。
就算有藩王起疑,这天高皇帝远的,等他们过来,事情早已尘埃落定,卫蔺沣是正儿八经的皇子,向来得陛下重视,该杀的杀,该贬的贬,料他们也翻不出什么罪状来。
就算皇位来历有疑又如何,他年论史,这史书工笔,还不是由赢家来写的。
话是如此说,陈思璇心中仍是不安,她本以为此事该是徐徐图之,弑君夺位这样的事,成了自然好,一旦有个万一,没有人能逃的过去。
她曾将她的担忧说与父亲听,父亲只是大笑,告诉她,成大事者,不该如此瞻前顾后。
陈家与卫蔺沣血脉相连,眼下已是被捆在一条船上的蚂蚱,说起来,她这场婚事上,仍在悉心为她准备的,就只有她那个便宜兄长了吧。
陈纵为人率直,骨子里又带着股忠直的脾性,以至于此等大事,父亲迟迟不敢告诉他知晓,看样子是要一瞒到底了。
她这几日郁郁寡欢的,陈纵看在眼里,还以为她是担心出嫁的事,结结巴巴地想尽法子安慰,为此还挨了父亲好一通训,责他不务正业。
陈家若是落败,她这位兄长纵然一无所知,怕也落不得好。
倒是这寻路生……
陈思璇笑了笑,写话本子就写了,还在霍妩那边巴巴地瞒着,如若陈纵真对霍妩有意,两人能有些什么,假以时日,就算陈家真的落败,凭借着霍妩的受宠,她兄长或许还能保下一条命来。
只是,这样的事,兄长该是断断不肯的。
霍家大宅里是难得的热闹,沈容精神极好,正指挥着婢子收拾院落,有个上了年纪的婆子一路小跑凑到沈容身边,问道:“夫人,今日晚膳要备血什么样的菜式好?世子爷爱吃的桂鱼和椒盐里脊,厨房里已经备下了,不知……”
“再弄些五味蒸鸡,少夫人爱吃那个,对了,还得炖盅燕窝,阿苒这孩子陪着霍禛那臭小子在关外,这厢回来,我可得给她好好补补。”
“还有还有啊,再命人做些鲜花饼和桃胶,她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总爱吃这些。”
“母亲。”
沈容回头,朝霍妩招招手,“你回来了,可见这你大哥了?”
她不说还好,霍妩想起霍禛在马背上那个恶狠狠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哆嗦,但转念一想,还有大嫂制他,就不怕什么了。
“呀,你大嫂该比臭小子早些回来,我得先让厨下备些热腾腾的东西给她吃,这一路舟车劳顿,她肯定没吃好睡好,想必又瘦了。”
“母亲啊。”霍妩无奈道,“不知道的人听你这话,还以为嫂嫂才是您女儿呢。”
至于她大哥,怕不是哪个犄角旮旯里捡回来的吧。
“说什么呢。”沈容轻点霍妩的额头,叹道,“你大嫂贤良,孝敬我与你父亲,对你和阿陵也如亲生弟妹般爱护有加,这样的好孩子,能娶进门来,是我霍家的福气,我哪有不好好待她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