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张兰芝靠着墙，闭着眼睛，对面唐山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张兰芝知道要不是唐山现在躺在炕上，拳头肯定早就落在自己身上了，有时候张兰芝就在想，都是一样的遭遇，中年丧夫独自拉扯着几个孩子长大，自己的几个哥哥一个赛一个的不孝顺，楚春子倒是养的一个比一个孝顺，特别是唐山，和自家大哥一样自小长在姥姥家，到18岁才接回家，可自家大哥就只记得在外家受的罪，唐山却是对他妈言听计从，说什么就是什么。

想到这里，张兰芝险些压制不住离婚的念头，可是张兰芝知道唐山是个好父亲，自己上辈子因着一口气硬是咬着牙离了婚，可也影响了儿子女儿的一辈子。张兰芝暗暗叹了一口气，想想上辈子到后来唐山也改了许多，只是耳根子软的听他妈的话想用离婚要挟自己，张兰芝怎么能不气，和唐山一起过了20多年，苦日子穷日子什么日子没过过呢，唐山的病，放在当年不知道是什么，后来张兰芝寻思着应该是脑梗之类的毛病，好了之后后遗症也大，走路一瘸一拐什么重活都不能干，就这样张兰芝都没有动过离婚的年头。张兰芝想到上辈子自己咬着牙离婚之后，楚春子愕然后悔的神色，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我知道你心里憋着火呢，可是唐山我告诉你，就你妈今天不讲理的样子，我只有和她呛的没有伏低做小的，你和你妈想的让我和老辈子的媳妇一样一声不吭的，没有那一天。你要是有良心，你就想想你病得这段日子，我有哪里还没伺候好你？哪里对不起你？”张兰芝知道要决心和唐山一块过下去，就没有和上辈子一样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的道理，趁今天的机会提了离婚镇住楚春子，也能过几天清净日子。

“是，都是做儿女的，应该孝顺，我来了这么多年，我对你们老唐家我没一点亏心的地方，可你看看你妈今天的话，是不是个当婆婆的当奶奶的应该说的话，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怎么晕死过去的你不知道，你妈不知道？我就不寒心？你还呼哧呼哧喘粗气，怎么你觉得你妈说那样的我就得老老实实的听着？你也别不拿人当人看！”

张兰芝说着，心里酸涩，上辈子的事情就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一幕幕的闪过，最终停在儿子疯疯癫癫的样子，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声音也不由得哽咽，“唐山你自己好好想想，你也不会一直这么病着，总有好的那一天，还和以前一样什么都听你妈的，你妈说打你就打，这日子就没法过，我就是出去叫人戳脊梁骨骂死，咱也离婚！”

张兰芝擦了擦眼泪，下了炕到东屋找了个篓子，同时很惊奇的发现自己脑子里对现在家里有什么什么东西都在哪里一清二楚的，张兰芝只当是自己年轻了脑子也好使了，家里还有20几块钱，张兰芝记起这些钱还是几天前刚从村大队借了50，给唐山打了肝针拿了药还剩了这些，张兰芝装了零钱，又装了粮票，把剩下的钱又重新放好，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自从唐山生病以后，看病吃药打针甚至还有各种土方，自己都带着唐山去一一试过，现在应该欠了村大队有几百块了，还真是一笔巨额债务。

张兰芝把自己的和儿女的衣服都找了出来，这会的人一年到头都是一套衣服，除了冬天里面有棉袄棉裤，外面的裤子和褂子都是一样的，张兰芝和儿女的衣服都打了补丁，厚厚的平纹布，没有一点鲜亮的颜色。收拾好东西，张兰芝拐着篓子到西屋。

“反正是在你和你妈眼里好媳妇多得是，我领着孩子回我妈家，你和你妈好好商量商量寻摸个合心意的好媳妇，咱俩就去离婚。”张兰芝和唐山说完就出了门，正看见小姑子领着儿子女儿进门。

“大嫂，饿了吧，都是我太磨叽了，快进屋吃点，玉子还没吃饱呢，就急着回来找你，正好和你爹妈一块吃点。”唐桂芳手里端着一个大海碗，上面还用个碗盖着，张兰芝笑了笑，“我不吃了英子，你让你哥吃点就行了，打从你哥病我就没回过家，就一个妈在家，我也怪想的，我领你侄子侄女回去看看。”

广子和玉子一听要走姥家，眼睛都晶晶亮，张兰芝一手牵着闺女，想到还能再见到母亲，恨不能落下泪来，只冲着能再看到母亲，张兰芝觉得重生还是有好处的。

唐桂芳站在院子看张兰芝领着孩子走了，这才进了屋，看见大哥一脸的颓丧，“哥你和我嫂子说什么了，怎么就回娘家了？”

“英子，你嫂子说要离婚。”唐山讷讷的，说话还是很清晰，却还是惊得唐桂芳差点摔了手里的碗。

“哥你说什么？不是那嫂子说离婚你就一句话也不说啊，还就这么让嫂子走了？你可真行你！”唐桂芳端着碗转了一圈，最后把碗往桌子上一放，“哎呀，你先饿着吧，我回家叫咱妈过来。”

这边张兰芝领着儿子女儿到供销社称了一斤饼干，6两粮票8毛钱，广子和玉子直偷偷的咽口水，张兰芝一人给了一块，乐的两个眼睛都眯到了一块，张兰芝暗暗叹了口气，既然重新来了一回，拼了命也不再让儿子女儿过上辈子的那种苦日子了。

这会太阳已经很高了，张兰芝领着孩子挑树荫走，再过几天就该割麦子了，村里的人都在山上干活，直到出村子也没有遇见谁，娘仨一路往西北走，到娘家所在的夏山坳要翻个小山，领着孩子张兰芝也没有抄近路穿山，沿着能并两人的小路走，闺女一跳一跳的，头顶的两个小辫子也随着一跳一跳的，广子看着也乐，贱兮兮的上前揪了下妹妹的辫子，引着玉子迈着小短腿跑着追。

张兰芝看着两个孩子欢实的往前跑，心里满满的，直到这一刻才真正觉得自己回来了，要想办法不把日子过得那么穷，让两个孩子顺风顺水的长大，重来的这辈子就算值了。

“怎么回事，英子说的也不清楚，怎么说兰芝要离婚？”楚春子深觉不可思议，张兰芝竟然真敢提离婚，出去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骂死？楚春子脑子一转，就觉得是大儿媳妇想拿一把（就是欲擒故纵），心里镇定了一下，“没事山子，听芝子那吓唬你，这是觉得今天早上吃委屈了，也不看看家里男人还躺在炕上，自己不管不顾的就回娘家，谁家的媳妇有这么当的！我这个当妈的还连句话都不敢说了。回去就回去了，让她住两天，这两天妈伺候你，过几天打发你四弟去接回来就行了。”

唐桂芳听着自家妈的话皱了皱眉，再看本来还担心懊悔愧疚的大哥现在倒是对大嫂一脸不满的样子，眉头皱的更紧，可看了看妈，还是没有说话。

张兰芝领着孩子走到夏山坳，虽说出了一身的汗，但是并没有很累的感觉，这让张兰芝又找到了一个重生的好处，要放在前世，老胳膊老腿的走这么一段路也要累的慌了。张家的老房子在村子的中心，一进村子，广子就冲着村头的一堆孩子跑过去，“大哥，大哥！我来啦！”

孩子堆里一个孩子回头，看见跑过来的广子，笑的见牙不见眼，再看见张兰芝领着玉子，就冲着张兰芝乐，“姑，你回来啦！”见张兰芝点头，才笑呵呵的一把拉过已经跑到跟前的广子，凑到一堆儿玩去了。

张兰芝领着闺女绕过一段小胡同，刚进院子，就听见让张兰芝想落泪的声音，“芝子？你怎么回来了？”却是张母正巧支窗户，听见动静抬头就看见闺女和外孙女走进来了。

“妈！”张兰芝领着闺女进了屋，看着好好的坐在那里的母亲，叫了一声妈就不由得落泪。张兰芝不是喜欢哭的人，这一下慌的张母不行，“这是怎么了？啊？怎么了？”

张兰芝抹了抹眼泪，把闺女抱上炕，就顺势坐在炕沿上，“没事，妈，这么些日子没回来看你，想你了。”

“可真是个傻闺女，这还值当哭上啦，你的闺女都这么大了，你看看你再吓着孩子。”张母笑，看看外孙女小嘴憋着也想掉眼泪的样子，赶紧搂进怀里，“玉子可是好长时间没到姥姥家来喽，可想死姥姥了，今天不走了，就在姥姥家住好不好？”

张母摇晃着身子，看外孙女点头，就笑，“呦，今天怎么这么痛快啊？玉子也想姥姥了，是不是啊？”玉子点头，张母就笑，就这么一直摇晃着身子，“你怎么还有功夫过来了，山子家里谁伺候的，广子呢？”

“广子外面看见他哥了，在外面玩呢。”张兰芝把鞋脱了上炕，“妈，我回来住几天。”

张兰芝没等张母再问，就说了早上的事，气的张母直骂，“回来住着，真当别人家的孩子不是孩子，说句不好听的，就唐山躺炕上的样，别家的媳妇拿起腿走都没人能说什么，老太婆还不知足，我看满唐家村都快放不下她楚春子了！”

第三章

张母骂了一会，再低头看小外孙女都被自己摇晃睡了，心里又酸又疼，才这么点的孩子，今天连吓带累的也没什么动静，怎么能不可人疼。“真是作孽，闺女，要实在不行就离婚，回来和妈住着，你哥哥那不用管，咱娘俩怎么还养不活两个孩子么。”

张兰芝知道妈这会说的话是真心的，但是家里三个哥哥怎么可能会同意自己回来呢，不要说现在，上辈子自己还晚了10年才离的婚，不照样被人在背后讲究，那时候妈已经去了，那三个哥哥可都避之不及，唯恐沾上什么闲言碎语。

张兰芝不怨，路是自己选的，也不能指望别人，对自己那仨哥哥的性子更是早就看的清楚，从来就没有有过什么指望，上辈子张兰芝离婚之后就没有回来过，别说这辈子自己没有打算过再离婚，就是离婚也不会回来的。

“妈，要是没有这两个小的，我早就不在老唐家过了，可是有这两个，总得为他俩想想，我要是离婚回来了，你那几个儿子能一个比一个快的给我张罗地方，唐山这辈子就是瘫在炕上不能动了，可好歹是亲爹，知道疼孩子。”张兰芝把闺女接过来放炕上睡，直接打消了自家妈的想法。

张母叹了口气，“我给你做饭去，你躺躺歇歇，你二哥中午也不回来，咱娘俩今晌午赶个早的。”

“我二哥又哪去了？不去队上干活？”张兰芝哪里躺的下去，看见妈了以后恨不能好好和妈诉一诉苦哭一场，可哪里能呢，肯定会吓着老太太的，可张兰芝还是觉得有好多话想和妈说，而不是上辈子没了妈以后没着没落像是被遗弃的人，有妈在，心里总是满的。

“他能老老实实干几天活？天没亮就拿着土枪走了，说是打野鸡去了。”张母舀了一瓢白面正和面，“没两天就割麦子了，也就趁着这两天嘚瑟嘚瑟了。”

吃完晌饭，儿子早跑出去疯玩去了，张兰芝和张母坐着说话，张母许久没见着闺女了，也高兴，这家的那家的事都说给闺女听，正笑呢，就听见外面院子一阵乱，接着几个孩子就蹬蹬的跑进了屋。

前头跑进家的是广子和大嫂家的卫民，后面跟着大嫂家的二侄女秀红，后面还有个摇摇摆摆的三嫂家的小侄女红玲。两个嫂子也跟在后面进了屋。这一下叫姑姑的叫妹妹的叫姐姐的乱成一团，几个大人只打了个招呼就说不下话了，大嫂先烦，大巴掌拍了儿子一下，“闹腾死了，赶紧出去玩去！”

玉子看见小姐姐过来，也高兴，下了炕穿着鞋就玩外跑，后面跟着摇摇摆摆的小妹妹，三嫂李莲看见了直接连炕都没上，果然没一会就听见自家闺女的哭声，赶紧哈哈笑着出去把闺女抱进屋。

张兰芝笑着把小侄女揽进怀里，三嫂笑呵呵的点着闺女的额头骂，“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爱哭包，你就使劲哭，越哭你姐姐就越不要你。”

“你看看你，你姐姐越不乐意要你，你还回回跟着后面跑，那两个大的也不是个玩意儿，跑的也快。”张兰芝给小侄女擦了擦眼泪，笑。

“那哪能这么说，这么个爱哭的，我都不乐意要她了。”三嫂笑嘻嘻的，看着自个闺女一脸嫌弃。

“人家都说小孩子七八岁的时候猫狗嫌，你这可好，才三岁就开始嫌弃了。”老太太张母一脸认真。

张兰芝和大嫂听了就笑，三嫂愣了一愣，才迷糊的看着自家婆婆，“妈，你是不是说我猫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