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希望我听见,我就能听见。请一定要相信这一点。因为你是我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千禾这样说道。
都是谎言,都是安慰,我绝望地想,绝望地用手指在玻璃上疯狂地敲击着,像笨蛋一样。仍然只有单调的铛铛声,不是踩下了脚踏板的钢琴,但我没有停止,我想象着回到小时候,回忆着我们的过去,回忆着她坐在图书馆的大木桌对面,认真地用直尺打着五线谱,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她脸上时的样子。
“那时候多么开心呀……”千禾在病床上小声说道。
我想象着她睡在天上的云朵中,我想象着最美丽的晚霞是如何在她眼前徐徐展开,那些色彩是多么的温暖,我想象着她伸手去抓晚霞,美丽的绯红落在她的手中,片片碎开,像飞花一样,她很舒服,她很温暖,她没有病痛。
继续敲击着玻璃,我绝望地想象着。
“美丽的晚霞,我要睡了,晚安。”千禾说道。
那是我听见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的确是晚霞。
但我什么也没听到,没有奇迹,一切只是巧合与她的猜测。
没有参加她的葬礼,那天我几乎是抱着逃亡一般的心情离开她的病房,我失魂落魄,只想逃离一切,逃离回忆与悲伤。
没能让她在临终时听见我的弹奏,在美好的幻觉中离去,将成为我一生的遗憾。
直到她的母亲找到我家。
我看着她,和小时候一样不想说话,甚至想不起请她进门坐坐。
“你这孩子,和以前一样。”她母亲嗔怪道,从手提包中拿出一盘磁带。“这是千禾要我给你的。”
“谢谢。”我木然地接过磁带,这应该是那天她第一次提出要给我录音时留下的带子,那天我弹了半个小时,弹到她睡着才离开。
“不,说‘谢谢’的应该是我。谢谢你。”千禾母亲说道。
回到我自己的房间,我迫不及待地从储物间中翻出尘封已久的古董收音机,将磁带放进去。这里是小学五年级时我弹给她的曲子。
但是,我只听到一片静默。
沙沙的,沉默的,电流声。
以及隐隐约约,指尖敲击玻璃的铛铛声,真的就是很普通的敲玻璃声,而且声音不大,被淹没在嘈杂的背景噪音中。
这段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维持了半个小时。
怎么可能?难道之前的声音,全是幻觉?
在我感觉自己快要崩溃时,我听见了千禾的声音,应该是她后来加进来的。
“很惊讶吧?嘿嘿,我是千禾。
“我也被吓了一大跳,第一次听到这盘录音磁带时,我还以为是我精神出了毛病。难道之前听到的琴声都是幻觉吗?不过我很确定不是的,因为不只我一个人听过你的声音,所以你也一定不要怀疑。
“只不过,你的音乐是电子设备无法记录的。
“直达人心的,心灵之音。
“在我得知你的手已经不能再发出声音时,我是有点失望的,也许你切断了自己与外界的联系,不想让别人听到你的声音,这可不行哦……不过我相信只要你想让我听见,我一定能听见。
“因为,你是我唯一可能听到的声音了。
“那次突然搬走,很抱歉。不过也没有办法,那天不是简单的发烧,是脑炎,不过因为我睡得太香了,沉浸在幻觉中,所以没感觉到痛苦,后来不得不送到大医院。不过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看,那次事情之后我就听不见声音了,不过我有努力地学习唇语,因为想继续和你交谈,哈哈,你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好笑。
我捏了一把自己的脸。
“所以,并不是不理你,只是没听见而已。既然声音的震动无法传递到我的耳中,但是心灵的声音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的。我这么坚信着,回来寻找你。
“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我相信你。
“和你一起在图书馆中抄写乐谱,一起躲在卧室中敲玻璃、敲桌子、敲书……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很高兴认识你。
“以后的日子请一定要过得开开心心。”
我抹了一把脸,紧接着又抹了一把,很快我发现自己根本抹不过来,我的双目刺痛,我告诉自己,只是刺痛而已,是长久栖居在黑暗中的乌鸦失去了巢穴,被迫暴露在阳光下时,产生的刺痛。
自那时起,直至现在,阳光下的乌鸦音乐家仍然每日唱着歌。
在没人的时候,我站在窗边敲击着玻璃,想象着在天堂或者其它什么地方的她能听得到。
因为这个世界上,她唯一能听到的,就是我的声音。
而且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听到我的,也只有她而已。
她的确是听到了,那天。
我将最近发生在身边的事情融化在音乐中,告诉她这世界的变化,告诉她我现在的每天是多么的开心。
而每首曲子的结尾,她都在我的想象中躺在云朵中酣睡。
就如同很多年之前,每次我为她弹奏,哄她安眠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