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错愕地睁开眼睛,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夏荻见她久久不动,失了耐心,不耐烦道:“出去——”
丫鬟吓得身子一抖,满腔绮念都被一盆冷水浇灭,哪敢再磨蹭,忙从被褥上爬起。
等丫鬟出去,夏荻翻了个身,仰面定定地看着帐顶,好半天,才晦涩地笑了起来,那丫头除了那张脸跟沁瑶长得像,哪里有半点沁瑶的影子,活泼明媚全看不见,只有让人恶心的扭捏作态,他真是发了疯,才会冒出那样自欺欺人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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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依然是个大晴天,沁瑶惦记着昨夜的发现,匆匆用过早膳,便缠着蔺效跟他一起实施她的计划。
其实何须等沁瑶开口,蔺效知道事情重大,早在昨夜回思如斋时,便已吩咐了下去。
等他们到了烟波馆时,常嵘等人早各自拿着一面菱花镜,在湖畔候着了,冬日暖阳照得人暖洋洋的,但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茫然,全然不知世子和世子妃到底要做什么。
湖面里荡漾着船,沁瑶跟蔺效顺着游廊走到下湖的台阶处,下到湖中,并肩立在船上,执了那地图来看。
每看好一处,便扬声嘱咐一句,让常嵘几个按照方位跃到树上站好。
这法子非得有功夫在身的人方能实行,昨夜太晚了,沁瑶怕兴师动众,也就没让张罗。
所幸湖面并不狭窄,岸旁柳树也种得密集,施展起来颇有余地。
常嵘站在对应无为山的东头,魏波站在对应五牛山的西头,吕钦怀则站在对应寿槐山的西南角。
而对应靖海侯府后头那所荒庙的角度在岸上找不到落脚处,沁瑶环顾了一圈,索性让下人拿了一根长竿过来,另牵了一舟,王亮则在舟中撑着竿子高高立起,手中持镜投向湖面。
这等极难办的动作,亏得王亮轻功卓群,才不至于一头栽到湖里,饶是如此,一息功夫下来,他额头上也挂上了汗珠。
明晃晃的日光落在各人手中的菱花镜上,被光滑的镜面一折射,方向不一地洒落在湖面上,仿佛白日的繁星。
沁瑶不断将手中地图对着几人的方位进行调整,几道光线最终以奇异的角度交错在一处,投射在地图上的某处。
沁瑶看得心怦怦直跳,不怪她之前怎么都无法从地图上看出几座山头之间的联系,原来这根本不是道家或佛家的阵法,而是天象五行,若不是昨夜无意中窥得斗宿,她恐怕永远也想不到通过仿造几座山头的朝向,来寻找它们彼此之间的关联。
几座山果然应了天狱一说,所有的山气都最终交汇,指向星宿中的某一点。
照它们各自的方位看来,无为山对应的是月狐星,秦府后头那所荒庙对应的是鬼星,五牛山对应的是危星,寿槐山却对应的是奎星。
而它们的交汇处,则是女宿。
女宿与其他西宿不同,位角为尊,起着支配及制衡的作用,倘若其他星宿果然是跟几座山头的邪魔相对应,那么女宿所对应的那位邪魔,显然无论煞力还是地位,都凌驾于其他邪魔之上。
她想着想着,后背慢慢沁出一身冷汗,莫非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几个先后现世的邪魔才无一不在想方设法布阵,就为了帮助女宿所对应的那位邪魔冲破阵法?
她忙吩咐船娘细微地在湖中调整位置,举着地图,对应好每一条反射过来的光。
随着时辰推移,日影缓缓转动,奇怪的是,几道光的交汇之处却始终没有变过,稳稳落在湖心的东北角。
她低下头,从地图上看,四座山包绕起来的区域内的东北角正好是长安城,准确的来说,恰好靠近无为山和靖海侯府荒庙的连线之间的中点。
她暗暗一惊,难道女宿不在城外,反倒在城内?
她忙急急找寻无为山和靖海侯荒庙的连线中间,见地图上并无特别的记号,只知道是长安城便西南的一隅,范围模糊,判断不出具体位置。
她指着那处问蔺效,“这是什么地方?”
她对长安城内的格局远不如蔺效了解得透彻。
蔺效早已看出不妥,接过地图,细看一回,皱眉道:“这地方已经快出城了,再往南一点便是归义,往北则是永平。”
沁瑶听到这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地图,惊讶得张大嘴,“你是说是云隐书院?”
平日出入书院是一回事,可从地图辨认出具体位置又是另一回事。
蔺效放下地图,平静地看向沁瑶道:“那地方民宅不多,当年皇祖父又有意维护书院清净,曾先后下旨迁走了不少邻近的商户,多年来方圆几里都只有一座云隐书院,极好辨认。”
沁瑶怔住,重又了拿了地图细看,难道斗宿中的最后一个魔星竟在云隐书院不成。
怪不得当初周恒的魂魄会从长安西郊飘荡到书院里,后来又陆陆续续涌来好些游魂,但凡邪魔现世,必然会有异象。
可她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既然女宿落在书院里,为什么她在书院里读书时会一无所觉?
想了一通,她呆不住了,拉了蔺效道:“咱们这就去书院瞧瞧罢。”
蔺效看见她郑重其事的表情,拦住她道:“别忘了书院已被封禁,即便要进去,也需得掩人耳目,我让常嵘他们提前做些安排,咱们晚上再去。”
沁瑶觉得这话有理,只好止步,悻悻然笑道:“是我太心急了。”
用过午膳,蔺效便去了卢国公府问卢国公夫人几件事,至日暮方回来。
回了思如斋,刚坐下跟沁瑶说了几句话,便令听风去给常嵘传话,让他早做准备。
谁知听风派去的小丫头半晌才回来,说常护卫说已然安排妥当,就等世子吩咐了。
蔺效见这丫头去了许久,微微皱眉道:“常嵘不在府内吗?”
丫头胆子小,见世子有些不悦的模样,吓得腿直发软,忙道:“在府内。但常护卫不在墨渊堂,问魏护卫他们,他们只说常护卫做好安排后便出去了,不知道他去了何处,左右并未出府。奴婢听了这话,便在府中一个一个院落挨个找寻,一直找到西跨院,才找到了常护卫。”
“西跨院?”沁瑶耳朵竖了起来,飞快地看一眼蔺效,西跨院不是周夫人母女暂住的院落么,常嵘好端端去那做什么?
温姑正带着听风等人布膳,听了这话,微讶地朝那个小丫鬟看来,显然也奇怪儿子为何要往西跨院跑。
小丫头怯怯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奴婢去的时候,常护卫正在院子里跟那位周小姐说话,后来周小姐回屋了,常护卫还在院中站着发呆,奴婢唤了他好几声,这才听到奴婢唤他。”
这回温姑彻底呆住了,站在桌旁,手中虽还用巾帕包着蔺效的竹筷,却迟迟忘了放到桌上。
沁瑶想起周小姐的容貌和性情,倒有些明白过来。
用完晚膳,沁瑶跟蔺效下了两盘棋,眼看过了宵禁的时辰,两人便换了衣裳出府。
为了掩人耳目,马车刚驶入云隐书院后头的巷子,蔺效便让停车,拉了沁瑶下车,对她道:“因陆女官的案子尚未下定论,现如今书院由长安府派了几个官兵在把守,不算严密,但也不好大摇大摆进去。咱们进去后,抓紧时间四处看看,不宜延宕太久,免得惹来嫌隙。”
沁瑶点头,提前打好了招呼是一方面,登堂入室又是另一方面,为了不给蔺效和长安府官兵都带来麻烦,行事最好还是谨慎些为妙,到了高高的院墙下,她穿着胡人装束,行动起来格外轻便,跟蔺效一前一后跃到墙上,纵身跳下,到了院中。
因院内如今无人居住,里头只零零散散挂了几盏灯,灯光昏暗,萧瑟无比,沁瑶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沿着墙角缓缓往内走,回想起在此处就读时同窗们说笑玩乐的热闹景象,忽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走到花园,原以为会像上回那样撞见好些怨魂,谁知园子里却干干净净,一无邪气。
其实早在进来时,她就有了预感,因为无论是她怀中的罗盘还是蔺效的赤霄都太过安静了些,浑然不像上回来书院时,她跟蔺效人还在院外,便各自有了示警。
看完花园,又看一回寝舍,依然看不出任何不妥,沁瑶暗自皱眉,难不成今日那个用斗宿找出阵型的法子根本就是错的?
蔺效却拉了她往女官就寝的屋舍走。
沁瑶先有些疑惑,等到了一座小院,拾阶走到一排紧闭的房门前,突然明白过来,“这是陆女官的屋子?”
蔺效嗯了一声。他下午在卢国公府时便已向姨母打听清楚,学生寝舍前面那座小院是女官寝舍,里面那排厢房从左数到第二间便是陆女官生前所住之处。
蔺效先不忙着领沁瑶进去,在外面查看一番寝舍的门窗排向,见两间相邻寝舍之间毫无空隔、紧密相连,思忖了一会,这才推门进去。
里外共有两间屋,外头是起居室,当中放着一张圆桌,并一圈春凳,里头却是卧室。
陆女官的尸首便是在圆桌上方发现的。
她自缢时,为了能够到房梁,特意在桌上摆了一张春凳,因两间寝舍挨得极近,隔壁的女官曾经听到春凳被踢倒的声音,当时就吓了一跳。
但因是拂晓,外面黑冷得厉害,她有些惧怕,不敢过来察看。
等到不少人起床了,那位女官胆子大了些,这才过来敲门,可陆女官已然气绝。
房屋内所有东西都摆放在原处,并无打斗或翻找的痕迹,陆女官身上更是毫无挣扎的外伤,一望而知是自缢而亡。
只不过因为事关皇家书院的声威,刘赞不得不介入此事,将陆女官的尸首运到大理寺尸检,务必给皇上一个交代。
走之前,沁瑶仔细看了一回屋子,确认没有祟气,这才跟蔺效出了书院。
“我们得想法子去看看陆女官的尸首。”虽然在书院里一无所获,沁瑶却一点也不气馁,“她死得太过凑巧了些,头晚我们才在书院里驱邪,第二日拂晓便自缢,其后书院更是因此事遭了封禁,让我们往下查都无从查起,我总觉得里头有古怪。假如书院真跟斗宿里的女宿有关,那么陆女官的死极有可能跟邪魔脱不了干系。”
蔺效道:“可倘若书院真是邪魔藏身之处,为何会一无邪气。”
沁瑶愣住,是啊,自从书院被封禁,无论是缘觉还是道长都无从入内,照理说女宿所在之处,阴气势必连绵不断,断不至于这般干净,谁有那个能耐能闯入书院,大摇大摆扫清邪障呢?
“只能说,要么我那个法子是错的。”她有些沮丧道,“要么那法子没错,但不知什么地方出了些差错,让女宿所对应的位置有所偏离,所以才会将书院误当作女宿所在之处。”
会是如此吗?蔺效暗忖,无论早前书院出现游魂,还是清虚子那晚在书院内的表现,都明明白白表示书院里有问题,为何被封禁一段时日之后,原本该是怨灵扎堆的书院反而变得这般清净,让人想要生疑都无从说起,细想开去,反倒觉得有刻意为之的嫌疑。
“阿瑶。”他忽然生出一个猜测,“你可知道这世间有没有一种道术可以遮掩邪气,让人误将某处有邪气的地方当作没有邪气之处?”
“你是说障灵术?”沁瑶怔道。
蔺效也是一愣,没想到世间竟真有此术,“何为障灵术?”
“算是一种道家的法术。”沁瑶面色凝重,“施术之人在外设下结界,可以将原有的邪气遮掩住,但这法子对施术人的道术要求极高,非修行多年的道士不可为,而且所耗材料都极为珍贵,光染金砂就得花费无数银两。这也就罢了,听说这阵法维持不了多久,隔一段时间就得重新布阵,算得上极难固守的法子。我也只是在祖师爷留下的一本残本上无意中看到过一回,自我跟着师父学本事以来,从未见过这种阵法,怕是已经绝迹了也未可知。”
说完,见蔺效沉吟不语,明白过来道:“你是说书院里有人布了障灵术?”
蔺效默了一会才道:“如你所说,从你和道长发现书院里逸出邪气,到陆女官自缢而亡,不过一夕之隔。我还记得那晚花园里满是游荡的怨灵,赤霄甚至尚在院外便开始自鸣警示。可今晚重回书院,却毫无邪气——”
“你是说有人根本不想让我们发现书院有问题?”沁瑶心突突跳了起来,若真是如此,陆女官的死恐怕真有问题。
蔺效的眸底却浮上一层厉色,究竟什么人能够冲破御林军的防守,潜到书院悄无声息地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