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2 / 2)

“我想记一记,”她回到八仙桌上,一边埋着脑袋写,“师惟律用……孙武……大宗师,这个孙武就是孙子么,《孙子兵法》那个孙子?”她好像听阿至罗讲起过,对了,这是个大军事家,还能用皇帝的后宫妃子来练兵法战阵,阿至罗说,妃子们不听指挥,他便敢当着吴王的面斩不听军令的后妃,果真好厉害。

“嗯。”他一边夹菜,一边看她在旁边认真地记笔记,觉着好笑,又继续道:“古人有云,兵不在多,以治为胜;训练一支军纪严明的部队远比招纳海量的人数重要得多,所以每年开春,各地的军队皆会选募良材,重用勇士,勤加操练。你莫要小看你拿到的军令,一场战役若无风纪严整的军队作为基石,便是再优秀的将领来指挥也是无用。”

“兵不在多,以治为胜……”顾柔忙不迭地记录,“这也是孙武他老人家说的话么?”

“吴子,吴起,战国初人,兼通兵、法、儒三家学说。”

顾柔赶忙又记,突然停下,抬起头来,愣怔地打量他:“大宗师,您兵家法家儒家的学问都做呀。”

他淡淡一笑,无论治国行政还是用兵打仗,都不可能唯取用一家,采取众家之长、兼容贯通才是致用之法。他涉猎广泛,通晓各家学说,少时对兵家钻研颇精,执政后为了修缮律令专注研究过一段时日法家学说,如今天下稍定,他又受到钱鹏月和民间思潮的影响,也开始看些儒家著作,虽为源出道宗,实则政令操作上,已不单纯局限于任何一家。

不过这些对于小姑娘来说,实在是太过复杂,并无详细说明的必要。

顾柔又在手帕上记下吴子的名字,她有一瞬间的出神——每当她学习和了解的东西越多,便发现自己其实懂得的越少;她尝试着追赶国师的脚步,却发现越是接触他这个人,就越是看清楚自己和他之间,有着极其遥远的差距。

——真是惆怅。

“想什么呢。”他搁下筷子端起碗,吸了一口粥,一点儿声音都没,斯文优雅至极。

顾柔摇头:“没甚么。方才我想起屯长说过,如今咱们金鼓旗铃的用法,是从兵书上借鉴演变而来,若是有兴趣的可以自行去查找源流,我忘了是哪本书……”

他顺口接道:“‘金鼓铃旗四者各有法’……语出《尉缭子勒卒令》。阿至罗让你们读这个?”这要求是高了些,毕竟白鸟营的士卒来自天南地北,不识字的大有人在,阿至罗这是在拿培养军官的法子在培养士兵呐,有点意思。

顾柔按照经验,类推道:“我知道了,《孙子兵法》是孙子做的,《吴子兵法》是吴子做的,这《尉缭子》的作者定是尉缭子了。”

他噗地笑出声,搁下碗:“反正说了你也不认识,理这作甚。”“可我就想知道。”

他又笑:“可以。《尉缭子》一书成于战国,著书人是何者说法纷纭,有说法是魏惠王时期的隐士,也有说法是秦王手下的国尉……总之已不可考;但此书之留存,却对后世治国治军影响深远。它虽为兵家经典,但著书立说的思想与我道宗亦有许多不谋而合之处,譬如‘治国如治身’,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如能使人无欲,则无争夺;无争夺,则无征战;如此天下太平。所谓‘反本缘理,出乎一道,则欲心去,争夺止,图图空’,正是如此。”

国师一下子说了这么多,顾柔瞬间傻眼,接收吸纳不了了。

他看见顾柔听得一愣一愣,笑着凑过去,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听不懂罢?本座便说了,你用不着弄懂这些。”

——她只要好好做他的心尖子宠在掌心即可,何必去费神钻营这些呢?反正白鸟营,也只不过是他为她安排暂时歇脚的一个驿站而已。

顾柔生气了,嘴上逞强道:“我懂的,我自会弄懂的。”赌气地把这三个字记在手帕上,决心自个去查阅书籍,她才不想被他看扁。

国师凑过去,见她还写错别字,尉缭子写作“卫聊子”,促狭她道:“这都出白字了,还说能懂,你懂甚么啊。”

“不要你管不要你管!”她气哼哼地推开他,心里直犯嘀咕:这卫聊子三个字,倒底是哪三个字呢?古人起名儿真麻烦。

两人用罢朝食,刘青已命人将汤池小屋收拾定当,国师前去沐浴,以洗去昨晚一身的积汗;他临走前,顾柔特地跟他要《琅嬛才子俏狐仙》的下卷,国师道放在吊脚楼书斋二楼内间靠窗的一个红木书柜里,让银珠领她去拿,顾柔便兴高采烈地去了。

国师在汤池里沐浴休憩,昨晚一宿轻狂直至后半夜,饶是他根基厚,却也流失了不少精气,此刻难免有些疲惫,他在热水里浸透身躯,终于舒缓过来了;背靠着着池子边缘,把手肘搭在岸上,仰头思及钱鹏月所授那些“真实良言”,不得不承认,这老钱果然还在某些方面还是有些长处可言。至少,他在这回事上,居然比老钱晚开悟了这么许多年——若没有她,说不定自己这辈子都在守身奉道……然而他一点都不后悔,人生的际遇,谁又能预料呢?

他想到老钱,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姑娘去书房了,那个木盒子……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