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1 / 2)

便有七色瑞光自她周身如盘绕升起,一条、两条……千条万条,在苍茫的东海与奔涌的天河之间,旋转、交织,渐成鲲鹏之相。昂首直向九霄,羽翼宛若垂天之云,即将腾跃而起。

可忽然间她便想到了十四郎,想到此一去不论成败,怕都不会再回来了吧。

而他却会等她……

那瑞光倏然间便消散了。

云秀在鳌背上盘腿坐下来,托着腮帮子叹了口气。片刻后便认命的从空间里掏了针线出来,开始做护身符。

“总觉着最近我身边一直在……死人。” 云秀盘腿坐在暖席上,催促十四郎——必须当着她的面将护身符佩戴好,并保证睡觉时也得压在枕头下。看他戴好了,才烦恼的说道,“也许修仙会吸走身旁人的时运。也许天地也没那么公允无私,也许它会为了成全其中某个人、或者为催促某个人往特定的结局走,而胡乱摆布他身旁其余人的命运……总觉着最近大家都没遇到什么好事……”

十四郎收护身符的时候,心跳得都要飞起来——那东西很像荷包,很像是互相喜爱的男女之间会私相授受的定情之物。故而往身上系的时候,他全身的热血都在翻涌,胜过冬日任驱寒的火锅、温泉、汤药……结果戴好之后云秀竟发了这么一番感慨。

——原来她是在害怕他会死于非命。

这想法太有趣了,以至于他都没怎么为期待落空而感到失望,只觉得她喋喋不休的烦恼着的模样未免也太过可爱了些。

“你还在笑。”云秀说着说着便停下来,不满的看着他。

十四郎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无意识的露出了笑容。却也没掩饰,而是就势在她对面坐下来,拨了拨火炉,“……对我而言,遇到你便是最好的事。”

“……”

“但这大概不是你想听的吧。”十四郎又笑了笑,才又认真说道,“修仙会不会吸走旁人的时运,我说不准。可天命我却知道一二。‘昊天有命,皇王受之’,天子之所以能履至尊而知六合,是因为天命。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是为了争天命。可如项羽之败,却也可归之于‘天之亡我也,非战之罪’。那天命到底是有所归还是无所归?”

“……”

“我觉着是没有的。”十四郎道,“横竖就算真的有,它也不会告诉你它归于何处。它看不见、摸不着、说不出所以然,却连楚霸王之善战都抗拒不了。到头来它唯一的用处就是,不论世事如何不幸不公、无理无道,只消一句‘这是命,是天意’,就能迫使人认命。可就算认命了,困顿时也照旧会挣扎、会疾呼、会反抗。只徒然让你在挣扎、疾呼、反抗时,常面绝望和无力罢了——所以大致上,我觉着这种东西既无助益,也解释不了任何事,是没必要特意讨论的。”他抿唇笑看着她,“自我而言之,你修仙吸不走旁人的时运,也不会让身旁人遭受不幸。纵然日后我遇着什么不幸,那也只是因为事已至此,我没能躲开。而绝不是因为你在一旁修仙。”

他脸上又稍稍红了一红,道,“……当然,如果你为修仙而离开我,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云秀支吾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跟着红了脸颊 。

这才又叮咛,“那,你若觉着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告诉我。”

十四郎待要说没什么异常,可瞧见她忐忑认真的模样,便觉着也不必一味去说服她。

还是找些事来让她做吧。

想了想,便说,“那……你能不能去见一见我阿爹?他近来也在服食丹药,可我觉着给他炼丹的,不像是什么得道高人。”

第94章 锦瑟无端(二)

说要去台州给天子采仙药,结果逃跑了的那个柳真人,前阵子被捉回来了。

依旧巧舌如簧,辩解说自己不是逃跑,而是进山采药忘了归期;不是被捉住,而是追着成精的灵芝眼看就要采到时,被误闯进去的凡人踢倒了七星灯,坏了法阵、跑了灵芝,又得知天子正在寻他,只好先行回来复命。

当然,也不敢说自己消失的这大半年里根本就一无所获,只说既然无缘采得仙药,就只能退而求其次,给天子炼他自己服用的那种仙药了。此药惜无登仙之效,可经常服用,幸也能延年益寿。

他这套说辞,和天子当初替他辩解的说辞如出一辙。

朝臣们不好拆天子的台,便都不说什么。

而天子思量一番之后,居然允了。不但没治他的罪,反而命他立刻开炉炼丹。

唯一一个出言劝阻的,是十四郎。

他觉着这个柳真人固然舌灿莲花,可看他做的事,分明无有寸功,且已有过逃跑的嫌疑,是极不可信之人。

天子却还命他为自己炼丹。

为了脱罪,柳真人纵使没有能耐,也定然会炼出些东西来交差。但谁知道他会炼出些什么?

十四郎希望天子能保重龙体,不必急于求成。

天子似乎是听了,回他,“朕心中有数。”

可自此之后,便再没宣十四郎入宫觐见过。

其实随着十四郎日渐年长,得见天子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天子喜爱稚子,可当仰望孺慕他的稚子长成生机勃勃、全身上下都焕发着青春光彩的少年、青年之后,他便有些见不得了。

虽还远未到“老迈”的年纪,他却已能从越长越显露出他当年风姿的儿子们身上,感受到岁月催人老、新人换旧人。

所以澧王、太子诸皇子,在天子跟前都是越来越不讨喜,常经年累月见不着他一次。

十四郎几乎是唯一的例外。

却也骤然间便被疏远了。

这阵子十四郎也常自省,他劝谏时是不是忽视了天子的感受。

柳真人一事,几乎是天子这些年来遭受的唯一挫折。

而柳真人所干系之事——求长生,也是这些年来天子最为用心之事。

结果不但劳民伤财,还差点为此将直言劝谏的韩退之给杀了,柳真人还中途跑了……诸多排场、变故,只徒然显得他像个昏庸刚愎的暴君。

以天子的心性,若不能有所反转,拿出令旁观者闭嘴的成果,心里怕很过不去。

倒更像是验证了他的年老,他的“识人不清”、“不如当年”。

这阵子十四郎也听了些传言,说天子近来狂躁易怒,动辄责打宫娥宦官。前日差点连太子也打了。

他读史书,常见丹毒令人性情狂躁的记载。便很担忧,天子是不是开始服食金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