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消玉殒(1 / 2)

锦衣卫 非天夜翔 3223 字 16天前

永乐元年三月十七。

春雨淅淅沥沥, 带着黏人的劲儿,睁眼那时, 仿佛全身的懒都从骨子里钻了出来, 令人不愿起床。

“什么时辰了……”朱棣挣扎了几下,将被子蹬开。

徐雯倚在画屏外, 手里拿着份折子,没好气道:“卯时三刻。”

“怎不叫朕上朝!”朱棣骇得不轻,连滚带爬地起来, 喊了几声,那老态龙钟的太监方进来侍候更衣洗漱。

朱棣一面扒拉自己外袍, 一面悻悻道:“老子自进宫来就没件顺心事……我说……皇后!”

徐雯怒道:“叫你上朝?!昨夜回来可与我说半句话了不曾?”

朱棣这才记起连续数月,政事繁复俱是忙得天昏地暗,回殿时已是半夜,遂倒头就睡,竟是忘了与徐雯招呼。

朱棣自知理亏,“呵呵”一笑, 上去牵着徐雯小手,赔笑道:“皇后在看什么?”

徐雯将折子朝桌上扔了,吩咐道:“用早膳罢。”

御膳房早已侯着徐雯之令,此时开了饭, 朱棣看了那折子一眼, 奇道:“这官宦家闺秀名单……皇后要选宫女?”

徐雯只懒怠吃, 用调羹拌了拌鸡粥, 答道:“给云起锋儿办婚事, 高炽也到年纪了,别的不说,房里总得指个人……”

“嗨!”朱棣放下碗:“不是早便说了,让你别操心么?”

徐雯忿道:“皇上,先前便与你提这事,你定的可是进了应天再说。”

朱棣怕了徐雯,忙道:“好好好,不过你最好得与内弟说了这事,再好的女人,他不愿要,你也不……”

徐雯蹙眉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他愿不愿有什么关系?皇上,你太宠着云起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事儿怎能由得他自个说了算?”

朱棣一时语塞,徐雯打量朱棣片刻,朱棣嘴角微微抽搐,道:“那个……单子我看看?”

徐雯按着名单,忽觉胸口发闷,一口气险些上不来,斥道:“皇上也想纳个妃?”

朱棣叫苦不迭,忙帮徐雯抚背,答道:“看来朕还是把龙嘴闭上的好。”

席间静了下来,只听碗勺轻碰,夫妻二人俱是心情不太好,徐雯叹了口气,道:“应天这鬼天气,闷得人难受。”

朱棣知道徐雯这是变相地给台阶下,笑着顺杆爬:“要不……你先回北平去?”

徐雯不答,朱棣三两口把粥喝完,重重出了口长气,道:“京师的事没忙完,还得过段时日才能考虑迁都之事,不是朕要拖……”

徐雯蹙眉道:“为将之人,最忌专断独行,况且你只一人,忙得殚精竭力,这怎么成?仔细累病了。”

“将事儿放给大臣们做多好,现皇上都一力揽着……”

“皇后!”朱棣怒了。

徐雯不作声了。

“走了走了,午饭自个吃,不了,待会让云起陪你吃。”朱棣又吁了口气,接过茶水漱口,便匆匆起身。

“皇上起驾——”

朱棣自入主南京,便忙得没日没夜,从未做过皇帝的他坐到金案前,才发现这皇帝,原来也不是个轻松的职业。

朱元璋在世之时一日批阅奏折三四百封,每天只睡不到两个时辰,朱棣还未登基祭天,甫一接手,又遇战乱方停,无数军报,民生之事雪片似地扑上来,几乎就要把他埋掉。

铁铉还在山东,济南军未荡平,随时可能反扑。

小舅子还把朱允炆放走了,放走也就算了,但万一朱允炆与铁铉汇合,再打过来,该多麻烦?!

北元得知大明燕王篡位,蠢蠢欲动了。

江南上表朝廷,请赐谷种。

大明水军毁去近半,需拨款重建。

宫廷被火烧了八成,拆的拆,修的修,要妥善处理。

前朝乱臣仍有余党,城内散播谣言,要斩草除根。

能用的大臣们在闹脾气躲着不见,不能用的大臣们闹哄哄。

外加竹马成双的小舅子,干儿子在搞断袖,干柴烈火,皇后还硬要给他俩配媳妇……

朱棣大叫道:“我他妈的——”

朱棣欲哭无泪,唯一的念头就是把金案一脚踹翻,大吼道:“老子不干了!”

云起站在一旁,善意地劝解道:“皇上,你身为天下表率,不能开口闭口他妈的……”

朱棣道:“国舅爷,朕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锦衣卫不是禁止插嘴的么?”

云起打趣道:“侍候允炆的时候,臣也经常插嘴。倒不怎么掉脑袋。这就是三朝老臣的好,仗着自己服侍的皇帝多,怎么着?”

朱棣疲劳无比,脑袋靠在龙椅上,连日高强度的工作,睡眠缺少令他心情烦躁,云起柔软的手指按在朱棣太阳穴上,轻轻按摩,令朱棣舒服了些许。

朱棣舔了舔嘴唇,只觉嗓子有点干,坐起身,云起手里的杯已凑到朱棣嘴边。

朱棣喝了口冷茶,精神了不少,咂吧舌头,正觉嘴里有点淡,云起手指已拈着参片,喂进朱棣口中。

朱棣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云起递来的朱笔,继续批阅奏折。

“我算是知道了。”朱棣忍不住好笑,只觉没了这狗腿侍卫确实不成。

云起道:“当年先帝更忙,御书房里折子多得要叠在地上。”

朱棣唏嘘道:“我打进应天来干嘛……当这皇帝真是自讨苦……”

“皇上。”云起沉声道。

朱棣点了点头,又问:“允炆从前也这么着?每天这么多奏折?”

云起答道:“不,有太傅,方孝孺与齐泰帮着批折子。”

“下了早朝,黄子澄便来御书房里把奏折领回去,大学士们凑一处批了,午后再拿回来,由臣或荣庆帮着盖玉玺。”

云起笑道:“允炆连拿玉玺都嫌手酸。”

朱棣沉吟片刻,而后道:“还是得分下去做。”

云起淡淡道:“文官们虽然嚣张,但在处理民生,政事方面,还是颇有本事的,像方孝孺,他就善于从奏表上的行文,来判断一个人的作风,带起来的人,通常都不会出什么乱子。”

朱棣忽道:“朕原以为你是最想杀他的人。”

云起答道:“国家没了这些人不行。况且把他的俸禄扣光,让他给皇上打一辈子白工,臣以为,比杀了他更惨。”

朱棣大笑起来。

书房内静了,云起知道朱棣在思考,遂不作打断,朱棣又道:“你姐也常催我,让我把事分下去,看来我得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帮着批折子。”

“……为这事,还吵了好几次架。”朱棣道:“你觉得谁信得过?”

云起答道:“五月份便是科举。”

朱棣明白了:“对,让方孝孺带几个新人,教看折子……国舅爷,咱俩换换罢!当皇帝不容易呐!回家还得挨骂……”

云起忍俊不禁,朱棣又道:“你去与皇后说说话,吃了午饭再来,换个人侍候。”

云起躬身道:“既是如此,臣先告退。”

云起走出御书房,转身关门时,却发现朱棣仍在看他,二人视线对上,云起微一怔,继而笑了起来,摇头离去。

“笑什么!你放肆……”朱棣那声音被关在御书房内。

云起走了几步,正走进御花园,忽一名太监脸色苍白,风风火火冲来,一路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云起被吓了一跳,喝道:“站住!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那太监几乎是直奔着云起而来,扑倒在地上,满脸是泪,大叫道:“皇后娘娘不成了——!”

云起登时脑中“嗡”的一声,只觉天旋地转,扶着墙,问道:“何事?!不要慌张!说清楚……”

那太监连哭带喊,远处又有一人奔来,半路摔了一跤。

云起认出摔跤那人正是三保,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

三保离着近十步便失声大叫道:“舅爷——!”

刹那间御花园东面乱成一团,三保连滚带爬扑到云起身前,仰头大哭道:“皇后娘娘不成了——!”

云起刹那间眼前漆黑一片,靠在宫墙上,艰难道:“什么事……别慌别慌,三保?”

三保的声音仿佛从遥远之处传来:

“皇后吃过早饭胸闷……传御医来看诊,用错了药……一剂服下去就不成了……现正躺床上喘……”

云起茫然道:“你……三保,你带我去……”

云起到的时候,徐雯已经死了。

所有人俱是措手不及,无人料得到她竟会在此时死去,云起只觉双眼时而失明,时而恢复视力,周围的景物一闪一闪。

他跪在徐雯的床前,发着抖,去握她早已僵硬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