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点了点头,让方誉上马,骑在自己身前,扬起马鞭,笑道:“成,朕这就带你看看朕的江山。”
突厥人饮马,休息已毕,纷纷上马,跟在朵颜三卫之后,大军再次开拔,起行。
云起与拓跋锋共乘一骑,不紧不慢地尾随朱棣亲军走着,却不与朱棣说半句话。
朱棣派出先行军沿路报信,却有意地落后些许,与突厥骑兵队相距不到五十步。朱棣摸了摸方誉的头,忽道:“你云叔小时候那会儿,我送他进应天,入宫当差,他也是这么坐我前面,骑马带着。”
方誉好奇道:“云叔?”
朱棣唏嘘道:“他那时比你更小,只有三岁,想不到一眨眼就二十多年了。姐夫老了。”
二人对答声远远传来,云起倚在拓跋锋身前,感觉着他胸膛里年轻、坚定,有力的心跳,不禁叹道:“他确实老了。”
拓跋锋淡淡道:“老得好,现换我骑马带着你了。”
云起笑了起来,早已习惯拓跋锋这牛头不对马嘴的思路。莞尔喊道:“方誉!你问皇上一声,这不是去捕鱼儿海,他想去哪?仔细天黑迷路,被狼叼了!”
方誉清脆声音道:“我们这是去哪?”
朱棣答道:“不去捕鱼儿海,朕想到你家坐坐,打仗累了,去喝杯茶,成么?”
方誉语塞,云起已笑着喊道:
“方誉,你告诉皇上!他的后方粮草,已被国舅爷放火烧了,现守军也没了,克鲁伦河剩光秃秃一片草,让他省点儿罢!”
方誉大笑不止,朱棣怒道:“胡闹!”
朱棣想了想,忽又好笑道:“国舅爷从小便是爱胡闹的,四年省一次亲,王府里次次被闹翻天,也不差这一次了,唉。”
朱棣改了命令,全军掉头朝伯颜山进发。
朱棣想了许久,又叹了口气,抱着方誉的臂膀紧了紧,仿佛沉浸于自己的回忆里。
方誉好奇道:“皇上在想什么?”
朱棣道:“皇上错了,皇上在想……想去看看亲人,也不成了。”
朱棣又喃喃道:“朕在想你,也天天想着你姐。”
方誉不明就里,又问:“我姐?”
云起眼圈便红了。
拓跋锋松了手,把马缰交到云起手中,从怀里抽出横笛,笛声响彻天地,大漠孤月,朗静悬空,风起无尘,朵颜三卫似有背井离乡之感,一齐抬头遥望东面的一轮满月。
笛声悠悠,正是一曲“故人离”,云起思绪万千,惆怅难耐,许久后待得曲声渐不可闻,方道:“以后罢。方誉,告诉皇上……”
“……以后他人少的时候,来咱家里喝茶,我还是欢迎的。”
朱棣沉吟片刻,对方誉笑道:“爱卿,朕写道文书给你带回去?”
方誉道:“文书?”
朱棣笑道:“对呀。”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张羊皮纸,身侧亲卫便送上墨条,朱棣摘下头盔,垫着平整的一面,抱着方誉,俯身就着月光断断续续地在马背上写着。
方誉在朱棣怀抱里只觉暧昧得很,格格笑道:“写什么呀——以朕毕生,大明千秋万代,兵不犯……克鲁伦河?”
朱棣贴着方誉的脸,在方誉耳上亲了亲,笑道:“你这么小就识字?读书了不曾?”
方誉答道:“读了!云叔和我媳妇儿都教我念书……”
朱棣诧道:“哟,还有媳妇儿呢。”
方誉又笑道:“皇上字真丑。”
“嗯。”朱棣一本正经地点头,签字画押,又道:“朕小时候没读几本书,就一痞子,后来徐皇后逼着朕念,朕才学了些字。”
方誉道:“我知道,皇后是云叔他姐!”
朱棣唏嘘道:“你要好好念书,你爹是天下读书人的种子,知道么?”说着摸了摸方誉的头,将那张羊皮纸仔细折好,塞进他怀里。
朱棣道:“方誉,帮我问问你云叔,锦衣卫让涂明接任正使可好?”
方誉还未出声,云起已道:“方誉,你告诉皇上,涂明、孙韬都不成,新来那纪纲可以。他若不想东厂坐大,就得启用纪纲。”
朱棣又道:“方誉,再帮我问问你云叔,徐皇后按理是庶出之女,不入钟离祖坟……”
云起道:“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葬在北平罢,清明回去时也近点。”
朱棣长叹一声,道:“谢了。”
朱棣斟酌良久,最后问道:“方誉,再帮我问问,又胖又瘸的小子,与又俊又痞的那小子……哪个像样?”
云起朗声道:“臣不敢管皇上家事。”
朱棣淡淡道:“方誉,他本来就是朕的家里人,俩小子都是他亲外甥,你说他说这话可笑不可笑?”
方誉一头雾水道:“啥?”
云起冷笑道:“方誉,你爹争了一辈子,争得十族也被……争的不就是个立嫡么?皇上咋又糊涂了呢?”
方誉忙道:“我知道!自古君王立嫡子!否则便是名不正而言不顺,言不顺而事不成……”
朱棣脸色微有点不好看,答道:“朕知道了。”
一路行来,已是月上中天,戈壁滩处明军盼到了朱棣回归,钟声鸣起,士卒高声喊叫,将领匆忙率军来迎。
朵颜三卫终于与大部队汇合了。
朱棣驻马于沙漠中,像是还想说点什么。
云起已道:“方誉,铁券拿出来,还给皇上!”
方誉伸手入怀,却被朱棣按着,片刻后,朱棣俯身,闭上双眼,轻轻地,专注地,吻了吻方誉的唇。
方誉涨红了脸,道:“呸!我有人了!”
朱棣笑道:“朕知道你心里有人了,朕的心意,你留着玩罢。”
继而将方誉赶了下马,一扬马鞭,喝道:“驾——!”
朵颜三卫汇入明军大队中,命令传下全军,二十万浩浩荡荡开拔,转向东长城,绕道从嘉峪关入关。
云起与拓跋锋掉头回了克鲁伦河绿洲区域,那处正式划为突厥人的家园。
云起展开朱棣写的羊皮纸,那上面竟是订的万世合约,朱棣更以血指印替代传国玉玺,按在了签字处。
历永乐,宣德,万历,嘉靖乃至崇祯年间,明军再不犯克鲁伦河以北一带,直至满清李自成起义,清兵入关突厥人方再度开始了大迁徙。
春去夏来,河流两岸水草丰盛,牛羊成群,绿草在夏风中如翻涌不息。
羊群如珍珠般咩咩叫着散向远方,云起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气,叼着根草根躺在干草堆上。
拓跋锋背倚干草堆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书,摇头晃脑地念道:“是年董卓败亡……李……这个字怎么念?”
“斗大的字不识一箩。”云起嘲道。
拓跋锋仰头“呜呜——”地嗥了几声,正色道:“头狼不识字,但养得起媳妇儿。”
云起笑了起来,道:“啥时候进关一趟?带方夫人买点胭脂水粉儿啥的,也买点零嘴儿吃。”
拓跋锋哼哼道:“听说狗皇帝编了本永乐大典,现中原繁华得很,都说是永乐盛世,你动心了?想回北平当锦衣卫了?”
云起笑道:“锦衣卫有什么好当,侍候了三任皇帝,没一次安生日子。”
拓跋锋毛手毛脚地爬上草垛,道:“我是突厥皇帝。来,侍候师哥。”
云起笑道:“你才是真的狗皇帝,那尾巴都露出来了,还摇!”
“哎哎哎,等等!别扯!仔细衣服破了!”
“师哥,你是什么皇帝?啊?你是个坐拥着个牧场,养着百来头羊,一个草垛,两把火铳,还有个媳妇的小皇帝。”
不过在我眼中,比起姐夫那承平盛世,锦绣江山,这小天地更别有一番乐趣。
茫茫塞外,万里黄沙终将掩埋我们老去的身躯。
悠悠岁月,历史长河里,亦占不上一隅。
“但我咋觉得,你比成吉思汗还嚣张呢?”
“对,说得好!师哥疼你!”
——锦衣卫·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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