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命运(1 / 2)

花惜抱着金钏儿, 苦苦相劝。金钏儿垂泪不休, 只欲跳井一死了之。花惜再怎么聪明, 到底不过是个年轻的女生, 哪里亲眼见过这样的“自杀”场面,见金钏儿如此志坚, 又惊又吓之际, 忍不住也落了泪。声音亦带苦楚。

金钏儿听了, 终究忍了泪, 回头看她, 说道:“我死便死了,你又跑来做什么?说这些,又有何用,只叫我死了干净。”

花惜见她肯开口说话,才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正是听了三两句,不放心你,才来看看, 你又何苦如此自寻短见?”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握着金钏儿的手,将她带离开了井边上。

金钏儿说道:“你明白我的为人, 经过这番, 太太是容不下我的, 我便赌了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出去, 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花惜皱眉,说道:“这是什么话……”细心看看左右无人,便说道:“在这院子里,我也没什么相好之人,前日我病了,你冒了险拿了太太的药送给我吃,我承你这份心意,如今才跟你说这些话,这些我对谁也没说过的。”金钏儿就看花惜,说道:“你说。”眼睛发红,头发也蓬松着,花惜便将她鬓角的头发捋在耳后,说道:“我只问你,倘若你不是这家的家生子,你可打算一辈子都在这府内么?”

金钏儿没想到她竟会问出这样古怪的话,便说道:“是什么意思?难道不留在这府里,却能去别的地方?”

花惜说道:“如今我跟你说句掏心的话,因我不是这府里的家生子,乃是被买了的,故而我打算将来有机会便叫家里人把我赎出去,你也知道老太太心善,倘若求上一求,自然是可以的,因此我一直都想着出去。”

金钏儿听得怔住,吃惊地问道:“你竟想着出府?这……这个我却是没想到的,难道你……你不想跟着宝玉?然而……我知道太太是极看重你的,宝玉又喜欢你,倘若你有心的话……”

金钏儿吃惊之下,说话语无伦次,且她又不敢直接说出来,然而如此,花惜怎能听不出?

花惜便说道:“这个却是你们都想差了,你们都只以为我对宝玉好,宝玉离不开我,太太也喜欢……故而将来我就跟宝玉如何了的……只不过,我心中自有想法,便是刚刚跟你说过的那一句:我不会一辈子留在这府里。”

金钏儿听她斩钉截铁这般说,仍旧有些反应不过来,听她说完,就急忙说道:“可是倘若你留下,将来若是成了姨娘什么的……岂不是一生不愁了的?……你别怪我,我也是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存着出府的心思,别说是我,就如你方才说的,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们,哪个不是跟我一般想法的,都以为你是跟定了宝玉的。——且她们暗地里多少人眼红着呢,恨不得就替代了你才好。我真个不明白:你怎么竟然白白地就不要?”

花惜同金钏儿说的这个话题,在这府内,是个隐晦的不能提的,然而却又敏感之极。

荣国府内的丫鬟们虽然不提,却几乎没有一个人不在想象,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姨娘”之类,便是毕生荣耀了,先前的“袭人”,怕也暗怀这个心思的,……因此花惜一说出这样的关键话题来,果然金钏儿就被吸引住了,一时竟不再想投井之事。

花惜见她果然跟上自己的思维,便不露痕迹地又拉着金钏儿走到旁边几步,越发离那井边儿远了,说道:“这就是百种人有百种想法,你们觉得留在府内好,我却觉得出去越发自在……因此你方才那样,我急得什么似的……我虽然跟你不同,你是这府内的家生子,如今太太盛怒之下,要打发你出去,也是有的,然而你想,……我们这些做丫鬟的,哪里会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犯点错儿呢,——就算是我,也是有的……你们都羡慕我跟着宝玉,却不知道,宝玉是个最能惹祸的,现在太太是喜欢着我,倘若有朝一日宝玉惹出了大事来,太太一怒,我便也跟你一样下场的了,我是如此……其他的个个也都是这样,难道人人都跟你似的,不活了么?”

金钏儿听了,却有点回不上话来,只呆呆地望着花惜。

花惜说道:“你且慢慢听我说,虽然如今你出了错,太太不高兴,撵你出去,可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听宝玉昔日念什么诗文,有一句叫做‘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是他经常念叨的,我因不懂,他就细细解释了说,你知道是何意思?就是说一件坏事发生,并不一定便是坏事,有可能反而是好事……”

金钏儿呆呆说道:“这样,怎么会是好事呢?多少人瞪着眼睛,幸灾乐祸的呢。”

花惜说道:“他们幸灾乐祸,且由得他们去,倘若你死了,他们便更笑话你死的不值,叫我说,如今太太既然要撵你,你便跟着他们出去,一来……现在太太是盛怒之下,故而如此,保不准日后太太想开了,就又叫人,仍旧把你叫回来。倘若你死了,岂不是连这个机会都没了?第二,就算你出去,焉知不会另有一番造化呢!你何必先把自己的后路都想死了?”

花惜说了这一番,金钏儿便出神,方才她悲苦之下,只觉已经到了绝路,且身边又没个人安抚,自己的娘只是埋怨,而妹妹玉钏儿也不懂的安慰,只是哭,金钏儿一怒之下,便要走上绝路,如今听了花惜说了这么多,她的气儿消了大半,寻死的念头也淡了,也觉得花惜说的有道理,便犹豫着说道:“你当真是这般想的?你别只是哄我。”

花惜说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这一辈子造化不好,只是丫鬟命,但命虽然贱,到底是自己的,短短地不过是几十年的光景,就该好好地为自己打算才是。——何况这天底下大了去,难道只一个贾家么?你且听我的,熬了过去,好日子只在后头。”

金钏儿望着花惜的脸,半晌,眼中泪一晃便掉了下来,说道:“袭人……我真真没想到,这时侯竟是你来劝慰我。”